【妖刀记】第四卷:天裂蛛纲
【妖刀记】第四卷:天裂蛛纲
内容简介:
一场算计,十年苦心。夺财宝、夺秘籍、夺神兵,甚至夺人妻女都不稀奇,能夺人姓名、夺走他们血缘出身的,究竟是何等阴谋诡计?又是何方高人所为?
一只红漆木箱,两具凄惨尸体……一把无主之刀,如何在眨眼间夺走人命?云上楼中,耿照初试身手,震惊四座,却被指为「刀皇传人」!第四把妖刀——天裂血腥现世,又将夺走谁的性命,掀起什么样的风波?
【第四卷:天裂蛛纲】第十六折:逾子之墙,明栈秋霜
黄缨「啊」的一声掩口轻呼,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时无语。在座诸人似也觉得此问太过,虽无一开口,气氛却有些尴尬。独孤天威老大没趣,挥手道:「好了,好了,既然你会那劳什子『道玄津』,且试一试。」
「小人遵命。」
他绕过檀座,料想横疏影的面色定然不善,索性快步低头,不敢多看。
打第一眼看到阿傻,耿照便觉得一股说不出的熟悉。那便是他从小看熟了的、总是从姐姐秀丽的脸庞间不经意泄出的泠泠寥落,独自被遗弃在悄然无声的世界里,比孤独还要寂寞。
耿照定了定神,慢慢队阿傻比了几个手势。
「你……懂……这……个么?」这是当年他对姐姐「说」的第一句话。仍是垂髫少女的姐姐耿萦掩着口,眉眼间迸出的那股子惊喜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从此,耿照便迷上了这『道玄津』的密语把戏,学的比谁都起劲;短短几月功夫,已比耿老铁还要流利许多。
到后来,他还学了许多不三不四的东西,那些从中兴军退下来的老兵一个比一个无聊,净教个几岁大的小毛孩用手语骂粗口。「你再乱说,我不睬你啦!」十来岁的少女对这种事最是敏感,耿萦羞红小脸,又好气又好笑,却只舍得拿嫩柳条轻轻抽打他:「谁……让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混话?」
隔着邻院的墙篱笆,那一排老兵笑得咧开满嘴烂牙,全都一脸无辜。
他从回忆的涡流中倏尔清醒。阿傻面无表情,连弯曲抓握都不太方便的手指笨拙的比划着,让人看的忍不住心痛。「我懂。」
「你……叫……什么名字?」
阿傻摇摇头。「我无法说。」
「为什么?」耿照不觉皱眉。
「我的仇人……」阿傻比划着,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夺走了我的名字和姓氏。我,没办法跟任何人说。」
耿照一凛,将对话翻译了出来。
独孤天威听得皱眉,连连搓手,大声道:「你同他说,有本侯给他做靠山,叫他什么都不用怕,我倒要悄悄,是哪来的狂妄匪徒,居然连人家的姓名都能夺走,又是怎生个夺法儿!」
耿照领命,转头望着阿傻。阿傻能读唇语,深呼吸一口,颤着指尖缓缓比划。「我家住北方,世世代代守着一片庄园,家中颇为殷富。在我之上,还有一位兄长,身体健壮,能继承家中艺业。所以,我虽然从小听不见,成长的过程中却无忧无虑,父亲慈祥、兄长友爱、乡里朴实;家父怜我自幼体弱,未曾教我习武,只聘了西席教我读书。」
「且慢!」独孤天威举起手来。「你说有兄长承业,又说父亲并未让你习武……莫非,是出自武林世家?」阿傻点了点头。这一颔首,席间顿时一片低呼,任谁也想不出,近十年来东海道北方有哪个武林庄园遭逢不幸,致使子弟流落江湖。
胡彦之周游天下,阅历颇丰,见独孤天威投以询色,仍是摇了摇头。
独孤天威把手一会。「说下去。」
阿傻继续比划,耿照逐字逐句翻译,丝毫不敢大意。
「我十岁那年的严冬,家父在山下见到一位年轻人,他昏倒在雪地里,只差一点便要冻死。
「家父将其救回,见他眉清目秀、气宇轩昂,很是喜欢;问他来历,那人只说:「我家住南方,父母见背后家道中落,遂将祖屋卖去,筹些银两,欲往北方经营毛皮生意。不想中途遇见盗匪,惨遭洗劫,仅以身免。若非遇见庄主,怕已长埋雪地,客死异乡。」家父便留他在庄中暂住。」
那人在阿傻家中住了半年,阿傻的父亲很是喜欢他就,闲暇时点拨他几路家传的刀法武功,年轻人学的又快又好。
「可惜你年纪已长,未打好根底,错过了修习内功的上佳时机。若非如此,我便收你为徒,如能痛下十年苦功,日后成就不可限量。」阿傻的父亲为他感到可惜,年轻人却说:「我视庄主如再生父母,已决心长侍在侧,名声、技艺于我如浮云,有甚惋惜?」
阿傻的父亲大喜,遂收他为义子,让年轻人与阿傻的大哥叙过了长幼,行兄弟之礼。那人自称二十二岁,阿傻的大哥年方二十,算将起来,阿傻两兄弟还要喊他一声「义兄」才对。
「奇怪!」,故事听到这里,独孤天威忍不住掏掏耳朵,皱眉道:「那人说话的口气……咦,怎么挺耳熟的样子?这是什么什么如浮云那边?」
「世上有些口蜜腹剑、人面兽心的东西,说话就是这样了,城主无须理会。」
「胡大爷说话,怎就是这么有道理!来干她一杯!」
两人隔着金阶一搭一唱,又直起脖子,痛痛快快干掉了一大壶。
黄缨假装没见师姐蹙眉的摸样,很捧场地掩口嘻笑,一边冷眼观察:东西之上,抚司大人迟凤钧神色挺尴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对面的独孤峰则是一脸铁青。那个叫什么南宫损的糟老头儿从头到尾垮着一张瘦脸,倒是岳宸凤神色从容,自斟自饮,豪阔的嘴角抿着一抹莫测高深的笑,谁也看不出他心中想什么。
横疏影含笑一瞥,暗示耿照赶快继续。
「……那人在我家住了一年多,家父对他非常信任,见他的武艺无甚长进,却颇识诗书,渐渐将钱粮田产等交他打理,他也经营的有声有色。我大哥爱武成痴,整日在庄里练功,平日极少露面,现下有了那人帮手,也乐得轻松快活。
「不久,家父因病逝世,家兄继承了庄子,想将家产分一些给他,那人坚持不肯收,说要帮先父守孝,长住祠堂之中;一晃眼,便过了三年。三年期间,那人从来没离开过我家祠堂。吃、住都在祠堂里,每日为先父诵经祈福,风雨不断。」
黄缨忍不住说:「咦?这人挺孝顺的亚!我还以为他是坏人呢!」
染红霞低声道:「别插嘴,还没听完呢。」心中疑问却与小黄缨同。众人见阿傻的惨状,直觉「那人」定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一路听来,居然是个殷笃老实的孝子,虽无血缘之亲,守孝却更甚于亲儿。
阿傻面无表情,满布伤痕的手指颤抖着。
「乡人也是赞誉有加,渐渐不把他当螟蛉子,都管他叫「大爷」。我大哥的胸襟豁达,一点也不在意,便问他有什么打算。那人说:「我在南方还有些亲戚,想回去看一看,顺便赚点钱回来。」我大哥给了他几百两银子,亲自送出几十里路,要他早些回庄、路上小心什么的。乡人见状,又开始传出流蜚,说他肯定远走高飞,吞没了银子不再回来。
「谁知过了大半年年,他真回来了,将几百两的本钱翻了几番,载送金银珠宝的马车比走的时候还要多出一倍不止;除此以外,还带会一位很美丽、很美丽的姑娘。那人介绍说:「她是我远房的妹子,姓明。因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幸亏被我遇上,否则路上盗匪甚多,后果不堪设想。」我大哥对那美丽温柔的明姑娘十分倾心,不久后娶她为妻,明姑娘便成了我大嫂。
「我大哥成家后,给大嫂照顾的无微不至,武功练到了头,觉得没什么意思,见那人操持家业十分出色,事业心渐强。大嫂也鼓励道:「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若屈居故里、守着祖业,岂非让众人笑?」于是,大哥开始学着出门做生意,起初走得不远,一两个月便能回来;后来生意做大了,一年中倒有七八个月不在家,把庄子全委给那人大力。」
独孤天威听得双眼一亮,手捻须茎,嘿嘿笑道:「我懂啦。好你个小淫妇,十之八九要偷汉!人说「悔教夫君觅封侯」,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哪有拼命赶丈夫出门的道理?本侯明镜高悬,烈目昭昭,一眼便瞧破了这点小心机!」
黄缨忍笑道:「可我们也想到了这一处。」
独孤天威干咳几声,转头到:「喂,你这故事稀松平常,半点不出奇。有道是:「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总归一句就是你嫂子偷汉,而后谋财害命,弄死了你大哥,霸占家产,是也不是?」
阿傻居然摇头。
这下轮到独孤天威傻眼了。「所以……你嫂子没偷汉?没有谋财害命?没联合姘头弄死你大哥,也没霸占加餐?」他扳着手指头,每数一下阿傻便要一次头;四根指头扳落处,举座俱都诧然。
「那……可真是奇了。」独孤天威大摇其头。「你这嫂子太怪,啥都不干,合着是个懒妇。这个故事里嫂子都是坏人,若非偷汉谋财、虐待公婆,便要拆散家中貌美小妹的娃娃亲,卖与财大气粗的黑心胖地主。」
黄缨竖起拇指:「城主大人真是内行!敢情是偷买过几个?」
「『买』子拿掉,小丫头。」独孤天威哼笑:「想当年,本侯人称京城第一佳公子,风流倜傥,哪家的美姑娘不是手到擒来?男人猎艳,讲的只一个『偷』字。风月场中插标卖肉,还不是你买他也买,有甚稀奇?」
胡彦之大声叫好,两人又勾肩搭背、喝了一通。
横疏影轻咳一声,耿照会过意来,赶紧打手势。「你的大嫂,究竟和你义兄做了什么事?」
阿傻黝黑干瘦的面庞微微抽搐,神色十分阴沈。
「我当时年纪小,没想到私通,只是夜里常见窗纸上人影晃动,十分害怕。我与大哥、大嫂同住一院,下人们的住房与主院尚有一段距离,我与仆从们说起时,大家也总是笑我胆小夜惊,不以为意。「
「某夜,我实在怕得不得了,便去敲隔壁嫂嫂的门不,许久没有回应,我大着胆子推开门,才发现房中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我吓得两腿发软,缩在角落里一步也走不动,不知不觉睡着了。」
阿傻梦中,仍是止不住的鬼影幢幢,深魇浅眠,时醒时睡;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半夜,忽见窗纸上映出一片女子身影,轮廓十分熟悉,却是嫂嫂回来了。
阿傻大喜,本想起身出迎,总算脑子里还有一丝清明,心头突地一跳:「我该怎么向嫂嫂解释,我在她房里待了大半夜?」羞愧中隐有一丝血脉贲张的异样,忙不迭地拥着薄被,躲进了床铺底下。
眼看一双绿缎绣鞋轻盈地点如房中,裹着两只未着罗袜、踝园趾敛的细白脚儿,裙摆摇曳,裙中漾着一抹幽香……阿傻屏息掩口,不敢稍动,忽见床铺顶上伸来一只鹅颈般的幼细皓腕,随手勾去绿绣鞋,赤裸的脚掌搁上莲墩,裸足十分纤长,形状姣好,玉颗似的小巧趾甲染着彤艳艳的凤仙丹。
那近乎刺目的丹红令阿傻惊心动魄。总是温柔娇羞、一迳含笑的大嫂,竟有双如此娇艳的脚儿,雪敛微蜷的玉趾配上鲜红色的凤仙丹,说不出的淫媚惑人。
年仅十四岁的少年怔怔痴望。
他的世界一向安静无声,现在,连视野都只剩床板到地面间的两尺余,但黑暗中那如魅似幻的景象并未停止。一条腰采解下床畔,接着长裙滑落,染有淡淡郁金的薄纱衫子、丝缎小衣、桃红锦的绫罗抹胸……一件接一件随手扔下。
踏在莲墩上的细长脚儿微一用力,支起两条光裸笔直的腿,随着主人的款摆前行,视界里所见愈多——
她的腿很细长,雪白的膝弯微露青筋,窈窕的双腿曲线一到大腿之上,便显出结实的肉感,连一丝余赘也无。梨形的饱满雪臀在行走间蹦出一圈一圈的肌肉曲线,腰上凹下两枚拇指大小的圆痕,愈发衬得臀丘高耸,挺翘处几可置物。
剥去了裙履的遮掩,他初次发现,大嫂是踮着脚尖走路的。
每一步,都不经意的踩着笔直的一线,裸腿交错,腰肢款摆,结实的臀股肌肉迅速而巧妙的束紧绷挺,释放力量,慵懒却又蓄满劲力,犹如一头敏捷的母豹,散发着危险诱人的魅力。
她一丝不挂地站在铜镜与木屏风前,皎洁的月光洒在完美的胴体上,回映着若有若无是晶莹液光。阿傻注意到她乌黑的长发拢在胸前,先前束发的丝带连同衣物一起解在地上,颈背的柔丝耷贴着微带青蓝的柔滑肌肤。
她一身是汗。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空气中突然充满了酸酸甜甜的汗嗅,带着一股潮湿淫靡的气息。那绝非如花香般柔和的气息,而是更娇蛮,更尖锐的味道,呼啸着从鼻腔穿刺入脑,瞬间毁去所有思考的力量。阿傻转过头,大口用嘴吞食空气,夜里贴地的沁凉滑入喉管,他稍稍恢复知觉,才发现下身硬到发疼的地步。
散落在床边的衣物也带着大嫂的体香和汗潮,浓烈一如催情的麝香猫,绿缎绣鞋上沾满泥巴,还有细裈的裤脚和裙摆也是;然而,整座庄园的行道遍铺青砖,这个家里并没有能这样弄脏衣鞋的角落。
大嫂取了搭在屏风上的晨褛披着,又踮着步子,猫也似的走回床来,未系腰带、连对襟也没有掩上的薄纱晨褛,只松垮罩着玲珑浮凸的曼妙躯体,什么也遮不住。阿傻不敢再看,慌忙转头。
(大嫂方才……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思绪还未回转,那双娇美的裸足忽然停步,就这么蹲下来。
敞开的晨褛间,女人雪白的小腹没有一丝赘肉,卷曲的乌亮细毛覆着浑圆饱满的耻丘,同样濡着晶亮的水痕。再往下,便在腿跟尽处,有两瓣蛤脂也似的嫩肉更加湿滑,甚至沁出一抹液珠……
大嫂带着妖娆惑人的微笑,向他伸出小手。
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再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过。
回过神时,他全身赤裸,屈膝跪在床顶的香玉簟上,稚气未脱的瘦白身躯挤在两条结实美腿之间,大嫂勾着修长紧致的小腿,用裸足摩挲着他腰臀股后,那细腻至极的肤触仿佛珍珠磨粉,滑的令他忍不住仰头,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她仰躺在宽阔的簟上,浓发披散、衣襟敞开,一对椒实般的尖翘圆乳高高贲起,膨大的乳蒂挺如幼儿的小指指节,涨得樱红之中微微透出珠紫,宛若熟透欲裂的紫葡萄。
大嫂始终带着笑,时而俏皮、时而妩媚,偶有一丝透出端庄秀颜的羞怯欣喜,就像他头一回看到她时那样。
这令阿傻觉得心安,可以忍着心怯,不跳下床夺门逃跑。
她一手握住他充分勃起的下身,灵巧的套弄滑动,抿唇吃吃笑着,入手的瞬间略显吃惊,随即露出赞许的神色,咬唇的模样似乎有一丝腼腆;另一双柔荑却拉着他的手,导引到自己腿心,热烘烘的嫩瓢中又湿又滑,会一缩一缩夹人的膣肉却爽脆柔韧,印象中只有鲜切出水的上等淮山可比,但梨似的新切淮山片儿却又不如她的柔嫩湿热。
他掏着掏着,指尖忽被一圈紧肉吸吮,拉出一条晶莹液丝,足牵了四五寸犹未断绝,浆腻处更胜淮山。
大嫂压下膝盖,挺起包子似的耻丘,胯间线条柔媚的肌肉束紧。这个动作令股间加倍凹下一处美丽的三角谷地,幼指般的阴蒂剥出尖儿来,鸭梨似的阴部浑圆饱满,浅褐色的阴唇犹如对剖的梨片,微微裂开一抹蜜缝。
她双手握着他的弯长,一点、一点吞入其中,紧匝让着肉茎的琥珀色嫩肉间,逐渐挤出荔汁似的半透明浆水。
「慢……慢点!好孩子。」她红菱似的唇瓣翕动着,朦胧的眉眼一会儿揪着一会儿笑,随着他的前进不断颤抖,似是有些吃不消;直到全根尽没,才长吐了口气,眯着眼笑道:「海儿……真是好长呢!好硬好硬,都……都顶到我肚子里啦!」随手往平坦的小腹上一比划,双颊酡红,娇憨的模样简直就像天真的小女孩,又媚又痴。
阿傻难以自制的驰骋起来。
初时动作还十分笨拙,但大嫂的沁润委实太过充沛,每一深入,都能清楚感觉勃挺的杵身从无比紧凑的膣里挤出一注浆水。两人股间如飞泉喷溅,不惟臀股菊门,连小腹、胸口都湿漉漉的,进出畅快无比,几欲失速。
他的世界瑞安静无声,但交媾的激烈,却能从剧烈地撞击、抽搐般地颤抖、飞溅的汗水爱液,以及膣里刨刮出来的浓烈气味清楚感受。
女人细白的双手揪紧枕头,揪乱了玉簟锦被,挣扎似的扯下了系起的纱帐,还试图攀上他的脖颈。他却昂起上身,只让她扑抓他单薄的胸膛,留下许多红艳抓痕——
看不见,就听不到。看着她苦闷地扭动身体,浑圆挺耸的乳房在撞击之下不住打圈,仰着雪颈张口吐息,阿傻仿佛可以想象那销魂蚀骨的呻吟。
「好……好孩子!好孩子……」他读着她的唇瓣,只能依稀辨别出这几个字,其它都是难以想象的颤抖和扭曲。而膣内的紧缩已经超过初初深入的童男所能承受——
不过片刻,一股锐利的释放感猛地贯穿怒龙、冲出尖端,阿傻扑到在她汗湿的峰峦间,杵身如遭无数小指掐握,泄地难以自停,一时间天旋地转,两眼倏黑,竟然晕死过去。
直到某种细腻的刮黏感将他唤醒。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大嫂美丽的娇颜正埋首于他的腿间,丁香似的红嫩舌尖轻刮杵茎囊底,从上而下,巨细靡遗。红菱似的小嘴轻啄着龙首,小舌勾卷着舐去尖端沁出的一点乳浆,沾满香唾的肉菇晶亮亮的,从樱桃小口里牵出一小条液丝,模样分外淫靡。
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美景。
须臾间,阿傻又勃挺起来,发育过人的杵身又细又长,弯翘如刀,色泽有如上好的肉玉玛瑙,通体光滑,浑无半点青筋。他一出生便行割礼,自幼有仆从伺候洗浴,肉菇十分干净,形状略微宽扁,前端却异常尖翘,犹如笔腹。
大嫂跨上他的腰,握着肉玉白龙缓缓坐下,阿傻顿时觉得整条长物陷入紧凑的羊肠小径,仿佛是一枚枚大小不一的肉环圈就;蹲坐一半,一条白浆颤涌着挤出蛤口,沿着杵茎淌下股沟,菊门一阵湿凉。
她慢慢坐到了底,腿股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两人同时闭目昂首,吐出一口长气。
他紧盯着她美丽的脸孔、高耸的胸脯,以及结实的小腰,舍不得稍稍移目。这次她摇地极缓,有力的腿肌慢慢上下挺动,宛若彪悍的骑士;汗珠不住在起伏有致的胴体间滚动迸散,溅得他一头一脸都是。
两人接合处,鲜腥的交媾气息扩散开来,与潮汗、体味混一,嗅来格外催情。
这女人……是他大嫂。是他所敬爱的兄长……的妻子。他俩拜过天地后,便只有大哥能在这床、在这片温凉的玉簟之上,尽情享用这具妩媚诱人的娇美胴体,像此刻这般,像要揉碎她身子似的,箍着那杆骨肉匀停、结实有力的薄薄腰儿,用力往上挺耸……
从她踏入庄门的第一眼,阿傻便爱上了这名美丽的女子。
那么温柔、那么害羞,那样和气的笑着,还刻意放缓了讲话的速度,好让他能够读懂她姣好的唇……大哥与那个人议定婚期,决定娶她进门,却拖延着一直不与他说,一直到庄客们开始张灯结彩、大批红绫喜帐都送进庄里,才踅到书斋找他。
那书斋是他打小读书惯的,四面挂上磨亮的铜镜,如同他的寝居一般,方便目光一移,便能掌握各处动静。「阿海,我与义兄商量过啦,打算后天迎娶明姑娘进门。以后,她便是你的嫂子了。」
阿傻猛然抬头。
对墙镜里,映出伤兽般的错愕表情,脸孔有着十四岁稚气未脱的生嫩轮廓,深沉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像孩子。独自活在无声的幽暗世界里,或许让时间变得漫长,人间一天,幽界一年。
那是从小到大,大哥唯一一次不看着他说话。
洞房花烛夜后,阿傻足足失踪三天,回来时变得更阴沉也更冷漠,埋首书堆的时间更长,无论谁说话他都闭目不看,生活里只剩下卷牍而已。头一个让他软化的,居然还是明姑娘——
旁人都说:「小少爷最听嫂子的话了。正所谓『长嫂如母。』庄主夫人这般温柔娴静,待人亲切和气,难怪三少爷也会服服帖帖哩!」殊不知最刺人的,恰恰是「嫂子」二字。
后来,大哥经常出门,便是回庄也少与他谈话。
——因为夺人所爱,心中难免有愧么?
腰上的女子忽然弓着背,身子大抖起来。紧凑的嫩膣如闻号角,忙不迭地收缩起来。阿傻发狠似的一下一下往上顶,渐有一丝泄意。
(他们欢好之时,她是不是也这般尽情忘我?)
(她也像紧夹着我一般,拼命吸吮着大哥么?)
(你如不想嫁给他……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你
蓦地会阴一酸,胸中积郁欲狂,他猛然仰头张口,一股强烈的震动自丹田直冲喉头,似有音波贯出。大嫂搂着他的脖子,将香润凉滑的小舌头渡入他口中,两人忘情吸吮、津唾交流,吻的悱恻缠绵。
热吻片刻,她转头轻咬着他的耳垂,两人交颈相拥,紊乱的湿发垂在他面上,只几缕柔丝黏在鬓颊边。
阿傻用初生的幼嫩须根磨她颈侧,双手捧着两个尖翘酥乳,恣意揉捏,只觉耳蜗里头频频震动濡湿着颤抖的喷息。正要起身亲吻那对美乳,肩上忽被她双手一压,宽肩薄腰的玉人奋力支起身,翘臀挺动,重重刮套着肉茎,腰脚却大颤起来,小手紧紧捧着他的脸,香汗淋漓的美艳脸蛋上透着一股狠劲,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看清她的唇形:
「插我……快些!我要海儿用力的插我,快!啊、啊、啊啊啊——」
阿傻心尖儿一吊,笨拙地紧扣她的细薄小腰,小腹奋力撞着股间的凹陷,又弯又长的肉玉白龙急耸,猛被膣肉一掐,熔浆似的爆出大股热流!
他射得浑身抽搐,仿佛被掏攫一空,或许是二度泄身,这次并未因此昏厥。
她双手按他腹间,撑起曲线玲珑的娇躯,挺着背翘起雪臀,深吸一口长气,仿佛被射得心魂欲醉,神识贯出天灵,直飞向九霄云外。
岂料这一口气竟是无休无止,阿傻被她滑腻的小手按压着盆骨内侧、腿腹相交处的「冲门」要穴,又湿又紧的膣腔持续收缩,似要将还未消软的肉茎掐断。体内有什么东西不断从马眼被抽线似的吸了出去,转眼泄意变成尿意,尿意又变成了烧灼针刺、欲出不出的疼痛感。
阿傻被她夹得悬腰离簟,痛苦中掺着说不出的爽利快美;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极舒服的阴凉湿润忽自交合处弥漫开来,柔若无骨的小手弹棉花似的拍打着他的胸腹四肢,那股阴润之气便像水一般流入四肢百骸;灵台一清,周身毛孔无不舒畅。
大嫂捧着他的脸,有回复成他熟悉的温柔甜美,美丽的面庞似乎更加容光焕发,红彤彤的雪靥笼着一层淡淡光晕,愈发明艳动人。
她轻启朱唇,温柔指挥:「吸气——吐气——乖!这才是好孩子。」阿傻依言而为,还插着嫩穴的肉茎慢慢昂扬,撑得她又深又满,颤抖着又溢出一小注浆滑。
天明以前,他一共要了她五次。
直到精疲力竭,晕死在她身上为止,两人试过许多淫靡的姿势,她赤裸裸地趴在床头,如小母犬般任他挺枪挑弄;将一双细腿架上他肩头,被插得欲仙欲死,汁水淋漓的股间一览无遗,白嫩的小脚儿除了汗泽体香,还有一股淡淡的青草与泥土气……
阿傻不想探究了,在那个当下,他觉得自己是堂堂男子汉,不必等待时光,就能与大哥争夺心爱的女子;他拥有她身体的每分每寸,一次次把种子播进她娇嫩无比的身子里,在最私密、最媚人的蜜壶禁地满满插上占领的旗帜。
从那天起,十四岁的少年仿佛着了魔,夜夜溜进大嫂的空闺,姿行着香艳荒唐的侵略攻坚,一遍又一遍的玷辱弄脏美丽嫂嫂的娇贵肉体,乐此不疲。
耿照目瞪口呆。
阿傻一反先前的畏缩彷徨,冷静、巨细靡遗地陈述,仿佛在刨挖一块永不结疤,发出恶臭的腐烂伤口。震惊不过短短一刹,耿照忽然有些明白过来,那并不是会令他感到陌生的凝重表情。
耿萦是温柔善良的女子,乐观开朗、待人亲切,龙口村没有人不喜欢她,也鲜少嘲笑她先天上的不便;即使如此,姊姊还是会不经意的露出那种寂寞的表情。
很多时候,人只是想为自己找个出口而已,不为别的。
「这段你若不坚持,」耿照向他打手势:「我便不加以转述了。只说你嫂嫂曾深夜无故外出就好」
阿傻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活像一尊烧毁的半朽木雕。
独孤天威皱眉道:「他比划了老半天,你便只翻这两句?」
耿照不想说谎,干脆避重就轻。
「启禀主上,『道玄津』不比口语音律,不是一个字对一个动作,有些表意比文字言语便利,有些却比较麻烦。适才阿傻所言,明白说来的确就是这样的意思」
独孤天威失笑:「那用手语吵架,当真吃亏的紧了。若比划半天也不过是『干你娘』三字,还不如打上一架省力些。」
阿傻看了他一眼,神色一贯木然。
那夜以后,大嫂人前一如往昔,还是那样亲切温柔,夜里却热情奔放,宛若变了个人。
夜夜需索,就连成年男子也吃不消,即使阿傻天赋看异秉,仍要睡到下半夜才醒;中夜摸黑过去,大嫂总是赤条条的躺在玉簟上等他,两人恣意求欢。而阿傻的体力似乎越来越好,他猜想是自己逐渐长大的缘故,踌躇满志,也不觉有异。
快活的日子不知不觉过了两个月。
她的胴体无处不美,举手投足媚态横生,仿佛天生就为了交媾,无论怎么抽插、如何摧残,美膣的紧凑度丝毫不减,精关一泄如长泓千里,直要把人啜晕过去。倒不是床第之间乐趣消退,而是阿傻越发觉得自己是大人了,冷静一想,开始对嫂嫂那夜的去向起了疑心。
一日,他故意睡足了午觉,自上半夜起假装熟睡,果然子时一到,邻室的嫂嫂便掩门外出,临去前还刻意在窗外窥看一阵,怕惊动了他。
阿傻摸黑跟踪,发现嫂嫂居然来到后山与那人会和。两人在山林隐秘处埋藏了锄头,绳索等工具,取出后找定目标,开始掘起坟来。
「掘坟?」
黄缨失声惊叫,差点没跳起来。一阵凉风吹进望台,平添几许鬼魅阴森。
阿傻点了点头。
「深夜林道漆黑,难辨方位。我偷看了好一会儿,偶见照明用的火炬掠过坟头石碑,才发现是我祖爷爷的坟。那里我每年清明都会去,渐渐认出周遭环境。」
令人震惊的还不止于此,阿傻祖爷爷的旧坟,还不是嫂嫂与那人挖掘的第一座,他们是由新而旧,一路挖将回去;倒推其进度,阿傻与大嫂作出乱伦逆举的那一夜,他们开挖的正是阿傻亡夫的坟墓。
他不动声色,翌日借口出外踏青,往后山进行调查。经过一个多月的仔细搜索,终于确定后山十一处祖坟中,已有半数以上遭二人掘开,填掩堆砌的痕迹还很新;便在这一月之间,阿傻的曾祖爷爷、太曾祖爷爷的坟也遭了毒手。
「他们肯定在找东西,但我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阿傻比划:「为免打草惊蛇,除了继续监视他们的行动,我不敢同别人提起,也没想逃走,表面上装着平静无事,等我大哥回家再做打算。这一等又等了半年。」
耿照望了他一眼,心中忽有所感,似怜悯、似遗憾,更多的却是遗憾茫然。
这半年之中,阿傻与嫂嫂的私情,是否因此而中断?答案自是否定的。为了不让两人心生警觉,一切都必须维持原状——阿傻或可这样说服自己,其实更无法抗拒的是肉体的诱惑。
经过红螺峪那夜之后,耿照很清楚自己并非圣人,也深深了解与女子合欢之乐。若然换作自己,面对的是染红霞或者黄缨其中之一的话,他完全没有把握能够抗拒诱惑。知道大嫂与义兄图谋不轨,阿傻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夜夜与嫂嫂荒唐淫乐?
耿照很难想象,十四岁的失聪少年要如何承担这一切。
然而阿傻的庄主大哥返家后,事情的发展却急转直下。
他接到庄客密报,说夫人房中夜夜都有男子出入,又与大爷过从甚密,想是两人有什么私情,庄中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只是不敢教二少爷知晓。阿傻的庄主大哥找了妻子与义兄对质,两人居然供认不讳。
「她嫁你之前,已是我的人啦!只是谋夺你的家产,想在栽个便宜给你做,隐忍至今。」那人冷笑:「你辩不出新鞋旧鞋便罢,没想到在床上也不怎的,要如何夺取女人心?」
阿傻的庄主大哥气疯了,但毕竟还是爱着美丽的妻子,咬牙道:「兄弟一场,我也不为难你。过去之事一笔勾销,你且离去此后莫踏入东海一步。如不遵从,休怪我刀下无情!」
那人哈哈大笑:「你怎不问婆娘,她想跟的到底是谁!」
阿萨的大嫂说:「以我的美貌,当匹配盖世英雄,不嫁赶车做买卖的行商。你继承武林名门,不求发扬家业、技压群雄,反而去干那市井营生,我深以为耻,除非你证明自己强过了大爷,否则我宁可跟他,好过跟你这个窝囊废!」
阿傻的大哥怒道:「我好歹也是练武之人,还没有不要脸到去欺负寻常百姓!我练了十几年的上乘刀法,他于武功只懂些许皮毛,你说这话,莫非是要他的命?」
那人冷笑:「你莫叫庄客一拥而上,人多欺负人少,我怕甚来?」
阿傻的庄主大哥受激不过,只是一想到先祖累世侠名,断不能毁在自己手里,坚持不答应与他决斗。那人见他如此忍得,大摇大摆带着阿傻的大嫂离开,阿傻的庄主大哥也不许愤怒的家丁庄客留难,眼睁睁看着二人扬长而去。
阿傻兄弟俩嘴上虽不说,心中俱都是千刀万剐;时日一长,阿傻的庄主大哥愈发思念娇妻,数月间好生消瘦,整个人褪去了一圈皮肉。忽有一天,一名文质彬彬的书生登门求见,自称来自「秋水亭」
「我知道这个地方,是专门让人决斗的。」阿傻的大哥蹙眉道:「我家世代长居雪域,甚少过问江湖事。贵门专程遣使,意欲何为?」
使者说:「是这样。有人到沉沙谷折戟台挂牌求战,指名七天之内欲与庄主一决高下,按照敝门主人定下的规矩,特来邀请庄主应战。」报上挂牌之人的姓名,竟是那人。
阿傻的庄主大哥道:「你回去同你们门主说,武者不与寻常百姓相斗。我一早便拒绝了此人的挑衅,以后也不欲理会,请贵门勿受所托,避免困扰。」
使者说:「我明白啦,我这就回报台内,相信庄主日后也不会再受其打扰。按照秋水亭的规矩,挂牌求战之人,须以一件等值的物品为代价,对方若应予接战,此物将归秋水亭所有;如若超过期限仍未能成,则退回原主,解除挂牌契约。」
「而一物不能两寄,前度约战不成,二度挂牌时须增加质押,以防有人以一物长期挂牌,既拖累了本门声誉,有无端消耗人力物力,造成双方困扰。除非那人还能拿出更有价值的宝物抵押,否则庄主此番拒战,秋水亭通常不会再受理那人二度挂牌。」
阿傻的庄主大哥听得有趣,又问:「秋水亭名声虽好,却要如何邀人应战?如非必要,谁肯拿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使者解释:「庄主所言极是,敝门定下规矩收取抵押,为的正是这一点,挂牌之人所负的代价,多用于邀请对手应战之上,敝门非为图利,只想做公证而已。」
「原来如此。」阿傻的庄主大哥好奇道:「那人挂牌之时,抵押的又是什么物品?」
使者微微一笑。
「是位极美丽的女子,名叫明栈雪。」
「那厮拿了你嫂子作抵押?」黄缨惊叫。
阿傻阴沉点头。
独孤天威怒道:「简直混蛋!这与拐子有什么分别?」转头对南宫损叫嚣:「好你个老混球哇,居然敢拐卖人口!还想办劳什子竞锋会,不必啦!这下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说的?」
南宫损肃然道:「独孤城主,秋水亭一年数百乃至数千场决斗,老夫近年鲜少亲临,若无详细时间、事主姓名等,核对过敝门文书,不敢妄称有无。老夫只能担保:以今日秋水亭在天下武林的地位,若受此质,必有接受的道义与理由。否则剑决生死事,谁肯交付秋水亭?」
众人一听有理,独孤天威气焰顿消,摸摸鼻子喝酒。
耿照解释阿傻得道玄津兽欲,继续道:「我大哥显示十分生气,想了一想,忽然问『我若答应决斗,可否要求以这名女子为代价?』使者面露难色,也想了一想。「
当日在山庄,秋水亭派来得书生使者思索片刻,回答道:「庄主,人是活物,不比刀剑金银,弊门若转了给庄主,与贩卖人口何异?传出去需不好听。这样吧,不弱庄主也抵押一物,将此战得抵押品明姑娘换去,我们就当作没这件抵押。
「明姑娘目前证在沉沙谷作客,弊门奉为上宾,不敢怠慢;庄主战后,不妨亲至弊门云客局,劝说明姑娘同去,在文书记路上,此战得代价便是庄主所持之物,决计不现『明栈雪』三字,庄主以为如何?」
阿傻得庄主大哥想了一想,听来似乎不坏,点头道:「如此甚好。依先生之见,我该押什么比较好?」
使者道:「明姑娘天香国色,世所罕见,弊门才接受为质;要换掉这件抵押,不能用金银俗品。我听说贵庄藏有一柄稀世宝刀,传落百年、削铁如泥,以此刀为质,可抵绝代佳人。」
阿傻得大哥怫然不悦。
「荒唐!家传宝刀,岂可轻易与人?」
「庄主有所不知。」使者劝道:「庄主若然得胜,便可优先以微薄得报酬购回所质,按秋水亭得规定,镌有大匠落款、属名世器物者,之多得以百五十两白银购回。相对于时价,这笔花销可谓聊备一格,不过形式而已。莫非庄主不舍得?」
阿傻得庄主大哥心中一算,百五十两的确便宜,这秋水亭果实公证事业,非是市侩敛财,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阿傻年纪虽小,却不像兄长那般宽心,隐约奇怪:那人得武功只得先父得一点皮毛,为何一意求战?秋水亭得换质建议十分复杂突兀,似应深究背后得动机;还有她们俩深夜挖坟得目的……总之,没见事都透着古怪。
但大哥不听他得劝告,笑着说:「我一定把你大嫂带回来,让我们一家团聚。你别担心。」
阿傻心底一抽,不禁低头,胸中像是打翻了五味酱想,说不出什么滋味。
「不用问,你大哥肯定是输啦。」独孤天威大笑:
「哪有这么笨得人?人家一直要得东西、死命想着你这么去做得,肯定有咋!说不定那厮是个绝顶高手,躲在你家办孙子,等得就是上场一刀。将你兄长了帐!」
「我大哥最后是输了。」阿傻静静比划。
「临上场前,大嫂和他见了一面,悄悄在他耳畔说几句。我大哥那样温和得人,却陡地变了脸色,决斗时仿佛失心疯,发狂也死的猛砍猛劈,招招欲置那人于死地;据说那人起先居于下风,后来越打越见章法,使开一模一样得刀路,在最后关节险胜我大哥一招。」
「我大哥怔怔发呆,连那人当着他得面、拿出一百五十两买走了家传宝刀也没反应,大嫂也随那人去了。那人笑着说:『你若不服,我再给你个机会。你回家苦练半年,再到秋水亭来挂牌挑战,我决计不躲不逃,等你把义父得刀给赢回去。』
「我大哥回到家里,发了一顿脾气,把所有东西砸烂,还将庄客都赶了出去,后来,他每天除了炼刀什么都不做,家里得仆役们十分害怕,都说庄主发疯了,接二连三离开了庄子。大哥他,再也不和我说话……「
耿照微微一怔,闭上了嘴。他忽然明白,阿傻大哥失常败阵得原因。
明栈雪——阿傻那有着美丽面孔、美丽胴体,以及美丽名字得嫂嫂——在临上阵得前一刻,用世上最最恶毒的武器,揉碎了庄主大哥得心,令他悲愤欲狂。
——除了义兄,雪儿还偷了其它男人哟!
——那人夜夜都要我,令雪儿欲死欲仙,比义兄还教雪儿神魂颠倒。他……那儿又细又长,每一回……都像要扎进心窝子里,好……好尖好狠、好麻人,好……好爽利……
「你得好弟弟呀……「
她微闭美眸,轻咬他得耳垂,似有几分不舍,几分回味;
「真要插死雪儿了!」
惨遭背板的庄主大哥走上了心爱弟弟的老路,将自己的心对入幽冥。
唯一的支持他继续下去的,就只有「取回父亲的刀」这个强烈的信念。
「庄主可有匹配此战之物,能供抵押?」秋水亭的主事恭谨问道。
他从衣囊里取出一对黄柬。那是庄园的房地契,与宝刀一同,传下十余代;如今虽已破落,昔日旧人俱都星散,仍是他们兄弟俩最后的栖身之所。
那人变得与半年全然不同,并非是华夏的衣饰或昂贵的玉扳指,更不是夜夜独占那再也不来观战的绝代佳人的满足欢快,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慑人之威,踏步退敌、双目如电,放佛一动便会进出无匹锐气,刹那间将敌人一分为二……
——那是一种,名为「霸气」的可怕武器!
日夜苦练家传绝学的庄主大哥谨慎起来。
这半年间,他所挑战过的武林名家远超过三代先人的总和,这才发现自己的刀法造诣堪称上乘,经过无数实战历练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输过:以「精纯」二字胜过半路出家之人,是他自前次败战之中悟出的致胜关键。
这一次,两人比拼到两百招后才分出胜负。
在旁人看来,阿傻的庄主大哥招数精炼。内力沉雄,每一式劲发七分,还蓄三分后劲,其劳如猛虎,双招却又不失灵动;虽无籍籍之名,堪称当世一流刀客,比之半年前简直判若两人,左右观战无不称奇。
唯一失败的原因,就只有对手太强而已。
阿傻的庄主大哥难以置信,呆呆坐在场边。
男人取走了庄园,依旧撂下一句:「你若不服,三个月后,咱们秋水亭见。」
而阿傻两兄弟的厄运才刚要开始。
一年后,阿傻的大哥——现在他不是庄主了——在沉沙谷的折戟台,输掉了他们能想到的一切,银钱、祖产、家传器物……全都没有了。即使阮囊羞涩,每次提出的抵押越见寒酸,秋水亭总是爽快地答应,而那人绝对依约现身决斗,然后潇洒地取走盛在牌下红罄里的抵押之物,以极少、极少的金钱代价。
阿傻的大哥并未变弱;相反的,除了名气,东境几乎找不到能在他刀下走过十合的刀客,他的刀越练越绝,越练越狠,那是一刀十屠、几无可撄的绝杀之刃,一且出手便无法回头。
他无法取胜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对手委实太强,而且变强之速如有神助,竟看还超过了他。
渐渐的,那人在江湖闯出了名声。
他手持阿傻父亲的家传宝刀、使的是阿傻家的不传绝学,住在历代先祖传下的老宅庄园里,重新聘请过了庄客护院……
他摇身一变,成为阿傻家这代唯一的血脉,是出类拔萃的、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出色刀客,拥有列祖列宗难望项背的惊人武艺。从前庄园附近的老乡里都被赶走了,阿傻和他大哥的事根本无人知晓,梗遑论遗忘。
「阿傻,我们……不能再等了。」
不知从何时起,大哥又开始同阿傻说话,只是仍不看他而已。
「我不知道能不能打赢他,那人的武功进境……快的只能说是邪门。」大哥沉声道,小心啜着黄油葫芦里的小半壶劣酒——如果那种浑浊的灰清液体能称作「酒」的话,阿傻尝过一回,呛得连胃酸胆汁都呕出来,滋味怕还比那酒水好些;除了烈得刮肠,简直一无是处。
「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再耗下去,他只会越来越难打。」
大哥珍而重之的把葫芦塞好,细细将葫芦嘴、指掌之见溢出的酒汁舔干净,小心挂在腰际。
以前庄子里的老酒窖藏有许多百年佳酿,但阿傻的大哥滴酒不沾;这个瘾,是这两年风餐露宿时才养成的。「如果我死了,这仇便到此为止。你不懂武功,就当没这些事;隐姓埋名,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就好。」
大哥背了只方方正正的蓝布包袱,提着一柄钢刀。除了黄油葫芦以及那身草鞋衫裤,他身上已没有其它的东西。
阿傻没听从大哥的吩咐逃命,悄悄跟着他来到沉沙谷。
那人早等在台前,双手抱胸,傲然睥睨,这几年来他已隐然成为一方传奇,百战长胜、风采照人,益发不可逼视。阿傻遥遥躲着,谷中刀风不息,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有耳朵也听不见,但他眼里很好,竟能读出唇形,恍若亲临。
这两年间什么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就只有秋水亭主事的谦恭有礼。
「这一回,您还能押什么?」
大哥解下蓝布包袱,露出一块木纹苍苍的熏黑牌匾。那人眼睛一亮,含笑不语。
「这是我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大哥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不是很想要么?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你赢,从此这木牌底下的名和姓归你,无论谁来问,你都是本家出身,货真价实的岳家第十四世嫡长。这,够不够分量?」
牌位的最角落横雕着「十四世」的字样,底下并排着阿傻和他大哥姓名的簪花小楷。
那人笑道:「你早两个月来肯定值,不过我近日才杀散盘踞环跳山的五帝神兵,降服人称『伊沙陀之魔』的摄杀二律仙,身价暴增,一条姓名只怕不够。你家也拿不出更多啦,不若凑一对儿罢?」
大哥只当阿傻逃命去了,早让他舍弃一切包袱别想报仇,答应得十分干脆。
「好。」
那人点点头,秋水亭的主事收起乌檀木牌,折戟台上只剩下两人。
尘沙蜂?暗黄天。阿傻的大哥拔出钢刀,那人双手负后,贮有家传宝刀的乌木长匣立在台上,八十五斤的沉甸直视旗卷风啸如无物,仿佛打入台基的一根铁椿,连晃也不晃一下。
「我很佩服你。」
他扬声笑道,雄浑的内力穿破风咆,周围的观战者都不禁退了一步。
大哥只当是恶意嘲讽。近三场决斗,阿傻的大哥所能撑过的回合数越来越少,倒数第三场走了一百零七招,第二场六十五招,三个月前那场只换过卅七招,便败下阵来。
阿傻的大哥不畏枯燥,将家传的七式「杀虎禅」刀法练得精纯,原本一式数变的刀招越练越少,最后每招只剩下一刀。与那人以外的对手过招,他极少用过三刀的——第一刀「探玄」、第二刀「决杀」,第三道可用「欺刃」或「石伏」,对强敌或骗或守。
今日索性连「探玄」也不必了,出手便是「决杀」。一刀即胜,毋须缠夹。
如此看来,与男人愈拼愈少合的现象,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杀虎禅』这般枯燥乏味的刀法,你居然可以日也复一日的练下去,还将它练得更加枯燥乏味,实在了不起。」那人朗声笑道:「你一位,杀虎禅刀法便是《虎篆七神绝》的别称、七式刀法便足以号称七神绝么?你们错了!岳家十二代前的那些个老骨头,通通都想错了!」
大哥双目圆撑,紧握住钢刀,咬牙切齿。
「无形贼子!你还在说那大不敬的妄语!」
「我没骗你!」那人哈哈大笑,目中却迸出嚣狂的历光,昂首道:
「《虎篆七神绝》乃是当世绝学,指的是七套出神入化、境域不同的武功;你所学的七式杀虎禅,不过其中一部《虎禅杀绝》罢了;相较于七绝里真正的高深武学,这部刀法只能说是七流之末!」
「你胡说!」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掘开你岳家历代祖坟,挖遍虎王祠岳家庄的每寸土地,连虎林碑帖也没放过,再加上你这两年来不断贡献祖传宝物,终于让我找齐六部神决;我的公里突飞猛进,便是七神绝功的最佳证明!」
他大笑:「你已一无所有,若我所料无差,第七部神决必藏在牌位中!今日败你之后,便是完整的《虎篆七神绝》现世之时;你想不想,一窥岳家神功的真貌?」
阿傻的大哥心头一跳,忽然有些动摇。岳家历代武艺不兴,那厮却凭空练就一身惊世绝艺……真正的《虎篆七神绝》,究竟有如许威力?
——在「一刀」的境界里,攻心始终为上。
他以言语搅乱大哥心绪,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稍纵即逝的精神破绽。
乌木长匣一晃,泼墨一般的血炼刀光穿破烟尘,正中大哥的胸口!
阿傻的大哥猛然回神,钢刀一挡,七式杀虎禅中的「石伏」发动,攻的一刀对上守的一刀,快的难以置信——
「铿!」血刀穿身而过,身后刀痕迤逦,宛若沙中游蛇。凡铁锻造的钢刀应声而断,余劲所致,大哥猛向后弹,被斜斜划开的胸腹间喷出血瀑,坠地染尘,逐渐被飘落的黄沙所掩。
阿傻眦目欲裂,嘶吼着:「大哥——!」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剧烈的疼痛与共鸣胀满胸臆。连滚带爬冲出藏身处,大哥的尸体已覆着一片薄薄黄沙,难以辨位,反倒是泼溅开来的血池并未立刻消失,黏着滚滚黄沙四处流淌……
决斗台上,那人一手遮阳,一手轻轻一挥,随行的爪牙们便朝阿傻扑过来——
「……后来,那人并没有找到第七部神决。他疑心我藏起秘密,便严刑拷打;又怕我泄露这件事,用烙铁和红炭毁了我的双手,让我无法再写字。」
「他将我流放到山林荒地里自生自灭,虽未灭口,却派一名武功高强的昆仑奴尾行,我若想向别人泄漏身份,便将听者杀死;若想练武报仇,便杀死我的师傅。如此过了六年,直到今天。」
「那人占了我家在乌城山的庄园,持用我先祖传下来的宝刀赤乌角,以先祖所创的绝学《虎箓七神决》扬名立万,并以岳氏代代相传的『八荒刀铭』称号行走江湖。他自称是亡父承先公的独子、岳家第十四氏的嫡长孙,他剥夺了我与兄长的姓名,却以我大哥的名姓行世,蒙骗世人……」
耿照语声方落,阿傻猛然抬头,木然的表情忽然变得生动。
他那肌肉坏死萎缩、如同焦木的枯瘦食指往席间一比,双眼迸出恨火:
「……那就是你,……岳宸风!」
【第四卷:天裂蛛纲】第十七折:蛛纲天裂,刀中称皇
此话一出,本应激起满座惊诧,谁知众人无一开口,只有黄缨睁大明眸,双手掩盖着小嘴,低呼:「原来……原来是你!」岳宸风哈哈一笑,神色自若,提壶自斟自饮,仿佛耿照所指,与己全然无涉。
耿照同情阿傻的遭遇,不觉激起义愤,胸中似有炭灸火燎,不想余人却都反应冷淡;冷静一想,登时醒悟:「这不过是阿傻的片面之词,若要定岳宸风之罪,须拿出证据来。正所谓『打草惊蛇』,若无证据,便是诬陷!」余光瞥去,果然横疏影俏脸一沉,面色难看至极。
金阶之上,忽来一阵哈哈,独孤天威举杯仰头,竟也笑了起来。
岳宸风收了笑声,待他笑完,才怡然道:「城主为何发笑?」
独孤天威揉揉鼻子:「我想起当年太祖武烈皇帝驻守蟠龙关时,曾经断过一门奇案。」黄缨也忍不住皱眉:「怎地又是蟠龙关?」被染红霞明眸一瞪,扁着小嘴噤声。
「愿闻其详。」岳宸风萧飒举杯,仿佛一点也不在不意。
「当时乡里间有家富户,老爷突然暴毙,众人疑心是姨太太下的毒手,她却抵死不认,临开堂审理时,只说:『要定老娘的罪,先拿出证据来!』太祖皇帝一听,天眼顿开,当场圣裁:『既是苦主,当喊冤枉说委屈,只有杀人凶手,才会开口问人要证据!』妇人一听,吓得魂飞魄散,立遭天谴,活生生死在了堂上。」
黄缨噗嗤一笑。「这案子倒也不怎么奇,奇的是太祖皇帝。」
独孤天威执杯乜眼,冲岳宸风一笑:「岳老师,关于阿傻之言,你有何话说?」
岳宸风沉默半响,仰头饮干酒水,直视金阶:「片面之词,何足道哉!城主若要论罪,还请拿出证据来。」前面虽挂笑容,眸中殊无笑意。
独孤天威哈哈大笑。「好在岳老师晚生了几年,若叫太祖皇帝遇上,圣威一动,当场便要遭天打雷劈,化成一滩脓血。」岳宸风掸衣起身:「城主大人若无见教,岳某尚有要事在身,不克久留。请。」以目示意,南宫损与迟凤钧也跟着起身离座。
「慢!」独孤天威举起手掌:「这事还没完哪!今日之事,若非这小子诬指,便是你岳宸风犯案,长短扁圆,横竖得有个交代。」
岳宸风傲然负手,掸襟一笑:「城主且不妨将此事传遍武林,诉诸公论,且看世人眼中,究竟是这厮诬指,还是岳某犯案?」
独孤天威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顾阿傻:「喂,他与你的梁子天高海深,却迟迟未杀人灭口,可见图着什么。你不掏点家什出来吓唬吓唬他,本侯这案子是要怎生问下去?」
阿傻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只烧饼大小的油布包,负跪呈上。
独孤天威扯去布裹,露出一本黄薄小册,纸质陈旧,不消细看也知年代久远,簿面上写着四个朴拙篆字,墨迹发毛转淡,颇见磨损。独孤天威眯着眼睛,大声念道:「《虎禅杀绝》……啊约,听起来挺厉害的,莫不是你那苦寻不着的捞什子虎箓第七绝罢?」
岳宸风眉目不动,扮相才淡然道:「敝庄祖传七本秘籍,确有一部失落在外,连我也不曾见过。多年来,岳某耗费重金、遍寻不得,见惯了上门讹诈的假书骗子,早已不存想望。这厮多半听闻此事,才编出许谎言,请城主明察。」
独孤天威点头:「原来是这样,本侯最讨厌骗子了。既是假书,留之无用,还不如毁了罢!」双手一揪,顿将薄册揉做一团!
「且慢!」
岳宸风一脚跨出,忽然停步。金阶之上,独孤天威松开十指,露出一抹邪笑,薄册仅只微皱,并未毁裂;方才一喝,竟是作势恫赫罢了。
「慢些好,岳老师。」他眯起小眼,慢条斯理笑着。「这书是老太爷啦,禁不起折腾,再捏揉一下,只怕化出满天纸蝴蝶,谁都没好处。」见阿傻神情木然,反不如岳宸风紧张,不由叹息。
「阿傻,说实话,咱们拿书要胁他,所求高不过这本书。以岳老师今日的武功地位,谅必不会为了区区一本书横刀抹脖子,以死谢罪;就算把你的故事传将出去,也是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这世上弱肉强食,本没什么道理可讲。说罢,你到底要什么?公道可免;旁的,咱们再来参详。」
阿傻毫不犹豫地比划。
耿照一愣,忽然按住他的手,低道:「这有什么用?你……」阿傻一把挥开,定定望着阶上的独孤天威,犹如着魔一般,又将手势重复一次……
耿照不等式比完,忙抓住阿傻的手,他臂力极强,阿傻双掌肌肉萎缩,力量远远不及;挣扎片刻,忽然开口叫道:「决……决斗!」声如铁器磨砂,擦刮刺耳,咬字发音虽然怪异,众人却听得分明。
独孤天威恕斥道:「耿照!好生翻译手语,若再添乱,休怪本侯不顾情面,先砍了你的脑袋!」耿照正要开口,肩膀忽被拍了一下,见阿傻飞快比了几个手势,神情冷静而漠然,益发衬出耿照的气急败坏。
「他说了什么?」独孤天威脸露不耐:「照实讲!」
「他说:这是天意。」
阿傻继续比划。
「我被流放之后,一心想要报仇,他却派了随身二奴之一的摄如诗,紧跟在后,只要有人想收我为徒,摄奴便出手杀人;数年间,我走遍大江南北,摄奴所杀的刀法名家不下二、三十人,其中有的只是出于义愤,看不惯他如此逼迫一名身残少年,竟也难逃毒手。
「后来,我流浪至央土,适逢祖龙江大滂,沿岸溃堤,尽被洪水淹没。我侥幸抓住一片浮木,在洪流中载浮载沉,最后被人救起,混在难民中一同迁徙,又回到了东海道。来到王化镇外一处山村,一名退隐的老刀客和他的孙女收留了我,我随他们砍柴度日,一过就是大半年……」
那样安适闲逸的日子,几乎让阿傻忘了仇恨。
直到某天,那恶魔般的胖大黑影又找上门来。摄奴在大水中失落了阿傻的行踪,受到主人的责罚,便将大半年奔波露宿的怨气全出在阿傻身上,主人交代不得伤害阿傻,摄奴便当着阿傻的面,将老刀客的四肢一一砍断,折磨致死,然后用最残忍的手段,将那名对阿傻最温柔体贴的,水灵水灵的标致小姑娘反复奸淫,却又小心翼翼不让她死去。
无法反抗的阿傻,被迫目睹她受辱的每一个细节,过程长达三天三夜。他嘶吼到喉咙干烧滚烫,胸腔深处颤痛得无以复加,眦裂的眼眶里爆出鲜血,却无法烧熄摄奴残暴疯狂的高昂兴致——他本就是江湖上风闻丧胆、十恶不赦的异域魔头,这几年跟在主人的身边多所压抑,一朝解放,更是变本加厉。
阿傻最后昏了过去,不知是肉体的疼痛抑或心痛所给致。
朦朦胧胧间,一股无声的音浪穿脑而入,隐含着无穷无尽、凶兽般的毁灭力量,仿佛是应他的召唤而来。然后,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那个」
「那全?」独孤天威蹙眉。
「是那把刀。」阿傻冷静比划。「虽然它有刀的外形,但并不是刀。」
「像刀又不是刀……那是什么?」
「是妖魔。只要握住,就能得到力量……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妖魔。」
阿傻拔出了那柄刀,恍若附魔一般,朝摄奴扑了过去。等他回神,武功高强、出手如雷电炫赫般的摄奴已然倒地不起,阿傻紧搂着那名苍白的小姑娘,两人瘫坐在一地的血泊里。
「不……不要咬牙皱眉头,你刚……刚才的样子好……好可怕。」她绽开一抹虚弱的笑,颤抖的小手轻抚他的面颊,破裂歪肿的唇瓣已看不出原先的姣好形状:「就算……就算我……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好好的活下去……」
姑娘的嘴唇慢慢凝住,气息渐衰,然后一动也不动。
——所有要他「好好活着」的人,最后全都不在了。
(没有你们,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在风里不知呆了多久,阿傻忽尔醒来,愣愣起身,将老人和姑娘收埋,把摄奴的尸体以及那柄恐怖的魔刀一起扫落山崖,然后像行尸走肉一样的走着,漫无目的、无休无止,直到气空力尽,昏死在朱城山下……
胡彦之沉吟道:「我听说昔日纵横西山的『夜炼刀』修玉善金盆洗手后,携家人隐居在朱城山附近。东海刀法名家不多,去王化镇郊一查便知。」说着一笑,目光饶富况味:「倒是岳老师随身二奴一向焦不离孟,武林人尽皆知,怎地如今剩下一只孤鸟?另外一位,却又去了何处?「
岳宸风冷笑。
「我派摄奴出门办事,已达月余未归,正唤人去查。我的家奴若有什么万一,这们小兄弟恐怕脱不了干系,届时报官开审,还请城主大人不吝提借,以还岳某一个公道。」
独孤天威嘿的一声,捻鬓道:「依我瞧,这书是真是假,普天下也只有你岳宸风知道。这样罢!我替阿傻定个约,今年六月初三,沉沙谷秋水亭之上,你二人当着天下豪杰的面,好好比试一场。阿傻这厢,便以这部《虎禅杀绝》作抵押,你要打败了他,书便双手奉上,岳老师以为如何呀?」
满座闻言,尽皆愕然。
横疏影蛾眉一挑,杏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唇珠微抿,神情似笑非笑。
胡彦之腹中暗笑:「以岳宸风的身份地位,岂能与一名肮脏乞儿动手?他若应了这场,无论胜负如何,断难再代表镇东将军府出战,慕容柔如折一臂。说到底,这独孤天威可一点都不傻。」若非碍着场面,几乎大声叫好起来。
岳宸风面色陡青,但也不过是一刹,旋即哈哈大笑:「与这少年有深仇大恨的恐非岳某,而是城主大人。一旦上了折戟台,岳某人一刀便能要发他的性命,我尚且有些不忍,城主倒是慷慨。」
独孤天威笑道:「岳老师若无异议,咱们便说写了。」岳宸风冷冷一哼,并不答话。独孤天威满脸得意,捻鬓回顾:「阿傻,本侯替你主持公道,今年六月初三秋水亭,当着天下豪杰的面,你与这厮好生一决,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白日流影城什么没有,就是家伙特别多,本侯命人给你造口好刀,砍岳宸风他妈的!」
谁知阿傻竟摇头,颤着手胡乱比划。
独孤天威也不禁眉头一皱,直视耿照:「他说了什么?快解!」
耿照也不禁蹙眉,视线追着他如癫如狂的双手,飞快念道:「刀……不用……我有刀。只有……只有这把刀才能……才能杀他。就像我杀了……摄奴一样。这……这是天意?」一把抓住阿傻双肩,使劲捏着,低喝:「阿傻,别慌,看着我!你说什么,什么刀?是那柄妖魔之刀么?刀在哪里?」
阿傻嚎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开!耿照被推得踉跄几步,正要立稳脚跟,一股潜力自落脚处直接上来,陡然间将他往后一掀,耿照失足坐倒,伸手往下一撑,使了个「鲤鱼打挺」跃起身。
阿傻两眼血丝密布,原本惨白的瘦脸青得怕人,飞也似的冲出露台,扑进那堆髹了漆的大红木箱之间,双手抓起一只三尺见方、高约两尺的红木箱一摇,径往旁边甩去。「碰!」木箱摔得四分五裂,所贮金珠宝贝散落一地,浮起一层晕黄珠霭,如梦似幻。
迟凤钧剑眉一竖,峻声喝道:「大胆狂徒!来人,将这厮拿下!」
这些箱子名义上是镇东将军府馈赠的礼物,扛箱的却是东海道臬台司衙门选出的公门好手,个个身手不凡,见状也顾不得侯府的体面,纷纷攘臂呼喝,朝阿傻蜂拥过来;几条黑黝黝的精壮胳膊锁着他的肩、腰、颈,便要将人拖倒。谁知阿傻宛若中邪,含胸拔背,佝偻着身子一扭一弹,四、五名大汉倏被震飞出去,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摔得横七竖八,掀翻成垒的贮礼红箱。
胡彦之心中一凛:「是道门『圆通劲』一类的功夫……这小子造诣不差!」
正欲起身,案前黑影一晃,耿照已纵身扑了过去,速度之快、落点之准,宛若苍鹰搏兔。众人乍闻襟风猎猎,一眨眼间人已掠下露台,一把抓住阿傻的右手,两人四目相对,耿照低喝道:「住手!」
阿傻并不夺回,任由他攫住右腕,披面的漆黑浓发之间,汗水爬满苍白的肌肤,血丝密布的眸中嵌着点漆般的深遂瞳仁,几乎看不出一点白,宛若一双红眼。耿照心中一动,忽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某种听不见的穿脑魔音一瞬间透体而入,震得他百骸俱散,体内气血翻涌,剧烈跳动的心脏不住撞击着胸腔,似将破体而出!
(这……这是什么感觉?)
耿照忍不住松手,抱着头踉跄后退,一股莫名的感应自心底油然而生。
阿傻抚着身边那只红箱同,裹着脏污绷带的枯瘦手指滑过油亮亮的红漆,耿照只觉颅中的无声尖啸也随之震颤,仿佛被指尖细细的擦刮,不由得汗毛直竖,浑身透着一股令人牙酸的激灵冷刺。「住……住手!」他痛苦抱头,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
「那是什么?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阿傻双手掩面,从箕张的指缝间露出一双血瞳,然后颤抖着把手掌置在脑后,像蝠翼般伸展十指,僵尸般的动作说不出的生硬扭曲,透着森森鬼气。
「他说什么?他到底说了什么!」独孤天威突然大喝,声音罕有的透出三天威严。
耿照眼前血红一片,纷乱的影像画面混杂着脑中无声的尖啸,满满占据五感,似要进一步夺取他的四肢百骸;属于「耿照」的部分正缓缓退出身体,另一混沌不明之物即将苏醒……
失去意识的刹那间,耿照猛被一声喝醒,脑海中最后残留的画面是阿傻怪异的手势,想也不想,抱头脱口道:「是妖魔!他说箱子里装的……是妖魔!」阿傻哑声嘶吼,抓起扛箱往露台上一扔,箱子越过耿照头顶,在台上摔得粉碎,破片木屑四散开来,席间诸人纷纷趋避。
箱中所贮之物失去遮掩,遂在露台中央显露本相,通体泛着暗沉狰狞的铜光,衬与远方天空阴霾,说不出的阴森迫人。
那是约莫藤牌大小的黄铜楯状物,周身布满古朴的铜餮表号兽纹,又像晶屃龟甲;两侧各四双爪状三节腹足,关节处隐约露出机簧,犹如一只巨大的铜铸蜘蛛。铜蛛正中有道细细沟槽贯穿而过,似乎夹着刀板一类的物事,形似刀柄的部位布满棘刺,远望确如半条蟹足,十分狰狞。
独孤天威居高临下一端详,气得哇哇大叫:「他妈的,岳宸风!你们镇东将军府吃饱了撑着,竟送老子一口铡刀!好歹也送个什么虎头铡、龙头铡,这玩意儿龟头龟脑的算什么?」
岳宸风冷笑:「这不是我镇东将军府的东西。究竟是哪个鱼目混珠,尚在未定之天!」
迟凤钧眼见场面要僵,忙对负责扛箱的公人们一挥手:「来人,把那东西抬下去!」两名没被阿傻摔晕的精壮差役齐声答应,三步并两步奔上露台,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嘿哟」一声,合力将斗磨似的铜蛛抬高——
忽然「喀啦」一声,那如蟹脚般布满锐刺的铡刀刀柄陡然弹起,猛将前头那人的下巴打碎,劲道之强,那名汉子自鼻梁骨以下的大半张脸倏地不见,只余一个血淋淋的黑窟窿,犹如捏碎的胡桃壳儿。
铜蛛顿失支撑,前半截盛着尸体轰然坠地,弹起的刀板余势不停,「唰」地将后头之人当胸剖开,锋刀入肉断骨无比爽利,如分厚纸,声音说不出的好听。那人从左边锁骨开到右肋,活活被劈成两丬,连喊叫也不及,双手一松,「碰!」铜蛛重又落下,八双黄铜巨足穿破楼板,猛然锁起。
两具尸首一前一后,趴在铜蛛之上,一人只剩半颗脑袋,窟窿中兀自骨碌碌地冒着血,一人给片成了两丬,恰好顺着蛛身上的细细血槽滑向两边;被劈开的断口锐利平滑,便以墨斗刀锯精细分割,也难如此齐整。若非腰下相连。简直就是分跨铜台的两件东西,风马牛不相及。
弹起的刀板打摆子似的前后摇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咿——」的一声刺耳锐响,斜斜静止不动,棘刺横生的刀柄上黏满血肉,红浆缓缓淌下,利棘间还卡着一枚黄色的小颗骨粒,似是断牙。
这一柄无主之刀,轻而易举便夺走了两条人命。
满座多是高手,然而机关发动的一瞬间,竟无一人来得及出手,十几双眼瞪得斗大,一时俱都无语。云锦姬等全吓傻了,半响才「呕」的一声,伏地大呕起来;有的牙关一咬,当场昏死过去,也有手脚发软、趴在一旁簌簌发抖的。
黄缨吓得面无人色:「这……这是什么怪物?怎么……」忽然闭口不语。染红霞亦自心惊,以为她厥了过去,忙舒玉臂将她环起,却见黄缨抱头颤抖,呆滞的目光投向虚空处,恍若着魔。
独孤天威又惊又怒:「这……这铡刀会杀人!是……是谁弄来的鬼东西?」省起自己乃是一城之主,胆气略壮,才觉那物事看来不再像一座铜铡,而是狰狞的铜蛛背顶插着一把刀。刀柄上犹带鲜血,参差戟出的锐利棘刺张牙舞爪,似是挑衅着持握者的决心。
岳宸风只当他是作戏,冷哼一声:「镇东将军府内让,断无这等魑魅魍魉!城主搜集天下奇珍,人所皆知,莫不是藏宝太多,忘了有这一件!」独孤天威怒道:「放你的狗屁!谁倒了八辈子的楣,才搜集这等肮脏凶器!闭上你的鸟……」灵光一闪,转头大叫:「阿傻!这是你说的那柄魔刀么?」
阿傻木然昂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耿照神识未复、朦朦胧胧之间,本能地伸手去拉,却只抓住半幅衣袖,心中涌起一阵不祥,低声道:「别……别去。」阿傻也未甩脱,迳自登上露台,袖布便从指缝间抽滑而去。
耿照勉强追上两阶,胸中烦恶益盛,倚着阶栏委顿倒地,面色越来越白。
阿傻上了露台,缓缓走到铜蛛之前,默然不动。
岳宸风望着那布满锐利、鲜血淋漓的铡刀握柄,不觉冷笑:「就算真能教你抽出一把刀来,却有谁人堪握?还未杀敌,手掌已被尖刺贯穿……世间,哪有这样的刀?」双手负后,昂然道:「白日流影城中多有利器,你——」
话未说完,阿傻低吼一声,倏地伸出右手握住刀柄,鲜血鼓溢而出,染红了缠裹的布条!他枯瘦的右臂肌肉扭曲起来,一条黑线似的氤氲黑气透出肌肤,沿着血脉青筋一路往上爬,阿傻痛苦地吼叫着,「铮」的一声激越龙吟,竟将刀板从铜珠上拔出来,流光一闪,霍地扑向岳宸风!
这一下快得肉眼难辨,众人回过神时,只见岳宸风浑身裹在一团银光里,双手仍背在身后,却非有意托大,而是匹练似的刀光紧紧黏缠,绕着他周身疾走,每一刀都是贴肉摩发、更无一分余裕。
阿傻人随刀走,渐渐失去形影,瘦弱的身形化为一抹如翳灰影,混着雪滟滟的刀光盘旋飞绕,其中裹了个不住前俯后仰、却无法匀出双手的岳宸风,无数断毛残布飕飕而出,被刀风带得旋绕不去,舞成一个巨大的圆!
这场面煞是好看,在场却无一人能喝彩,所有的目光像被吸住了似的,唯恐稍一瞬目,再睁眼时岳宸风已被利刀断头,便如铜蛛上那两具尸身一般。胡彦之掌里捏了一把汗,心中忍不住赞叹:「好一个『八荒刀铭文』岳宸风!换了是我,决计撑不了这么久……这个阿傻,用的到底是什么武功?」
正想探身细看,余光忽见一个黑黝黝的胖大身影一动,却是替岳宸风背刀的昆仑奴。胡彦之衣下飞出一腿,蹴得几案「唰!」一声平平滑开丈余,恰恰抵着昆仑奴的小腿胫骨。
他将酒壶、食皿都抄在手里,随手放在黄缨几上,冲着胖大黑奴笑道:「欸!江湖规矩,一个打一个,要是人多欺负人少,人家满城铁卫一拥而上,还不剁了你这关黑毛猪?」
那昆仑奴正是岳宸风随身二奴之一的杀奴。所谓「昆仑奴」,是指海外的伊沙陀罗、苏达梨舍那等国度的子民,天生肌肤黝黑,直如锅炉底,兼有厚唇、塌鼻等特徽,男女皆然。古人不知伊沙陀罗国等地,以为是由海外的昆仑仙乡而来,又因黑肤之民极是刻苦耐劳,便于驱役,故尔得名。
杀奴瞥他一眼,也不搭腔。胡彦之料想他不通央土官话,多言无益,往前踏了一步,双手十指折得喀啦作响,指了指刀匣,又做了个禁止的手势,眦目狠笑:「咱们东胜洲的规矩,下场就得打架。你若要打,老子陪你玩两招。」
杀奴无动于衷,迳将背后的刀匣解下,作势欲往场中掷去。胡彦之笑道:「好个不通人话的畜生!」又是一腿飞出,身旁另一张空几凌空越过,杀奴随手一挥,小几却忽然坠下,稳稳落在先前那张几案上头,犹如叠罗汉一般。
杀奴皱了皱眉,正要闪过桌案叠成的路障,忽见胡彦之一脚踩住黄缨的小几,笑道:「还来?这回杯盘大碗筷齐至,汤汤水水的,包管你没这么好过。」杀奴遂不再动作,水银般的两丸锐目被黝黑油亮的肌肤一衬,更显阴沉,定定望向场中,面色十分冷漠。
场内激斗片刻未停,阿傻的动作越来越快,岳宸风仍无余裕使开双手,每一刀都差一点点便要破体入肉、血溅当场;黏缠之精,已无丝毫间隙。
横疏影心急如焚,须知岳宸风虽无功名在身,却是镇东将军府的幕僚兼特使,今日若有什么差池,恰恰便落了慕容柔的口实。镇东将军未必不心疼这位威震东海的武胆,但比起区区一人之生死伤亡,慕容柔毋宁更想要一个能名正言顺对付流影城的理由。
「胡大侠、染家妹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倚着染红霞凑近身去,漾开一抹混合了梅幽乳甜的馥郁温息,低声轻道:「若然伤了岳老师,该怎生是好?你们二位武功高强,能不能想想办法,解了他二人之斗?」
胡彦之摇了摇头,染红霞也面有难色。
「我办不到。」争端初起之时,染红霞便想出手阻止,以她剑法之精湛、手眼之高明,始终找不到一处能见缝插针的空隙,越看空门越少;一回过神,手指不知何时离开剑柄,惊觉此战已无旁人置喙的余地。
胡彦之点头道:「正是如此。要斗到这等间不容发的境地,双方的内息、劲力、手眼身心已浑成一体,一进一退都须准确无碍,才能维持平衡。但这平衡十分脆弱,就像以发丝悬挂利剑而不断,又或者斟酒满杯,酒水高于杯缘却不溢出,都是一触即溃、完美却脆弱的平衡」一指不远处的杀奴,敛起笑容:「方才若教那斯掷刀而入,平衡立即崩溃,那非是输赢胜负的问题,发断剑坠、酒溢杯倾,肯定是两败俱伤。那黑胖子如不是浑到了头,便是不安好心。」
横疏影不懂武功,满腹机谋无用武之地之地,咬唇喃喃:「这……该如何是好?」
胡彦之摇头:「外力难入,只好让他们自个儿分出胜负啦!」黄缨插口道:「胡大爷,那个阿傻武功很高么?岳宸风是东海第一名刀,也被他砍得没法儿还手。」
「我也说不准。但阿傻是拿了那把刀之后。动作才变得如许之快,肯定是刀上有古怪。」胡彦之单手环胸,抚额一笑,眸里却无甚笑意。「至于那姓岳的……嘿嘿,我是到了现在,才忍不住佩服。要换了是我在场中,这架早已打完啦。」
蓦地一声惊呼,却是自金阶上传来,云锦姬尖叫道:「别……别过来!」却见刀光灰影绕着一身黑衣的岳宸风不住移动,直朝金阶扑去,所经之处木屑四溅、破毡横飞,器物摆设等如遭尖刀重锤绞捣,尽皆毁坏。
胡彦之与染红霞交换眼敲,心念一同:「好个狡猾的岳宸风!」
阶上姬人惊慌逃窜,其中一名失足跌落,身子稍被刀风一触,整个人像被吸进去似的,一阵骨碌闷响,战团中爆出大蓬血瀑,残肢四分五裂,仰天散落,如遭异兽啃噬,喷了一地白浆碎骨,和着黏稠的血污流淌开来。
独孤天威面色青白,偌大的身子缩在座中,动弹不得。独孤峰拔出佩刀,慌忙叫道:「来人……快来人!护架,护架!」南宫损拉着迟凤钧退开几步,手按剑杖,白眉下的一双锐利鹰眼紧盯场内,眼角皱起刀镌似的鱼尾纹,却始终没有出手。
独孤峰冲他大吼:「快救城主!你……你不是什么儒门『兵圣』么?还不快些动手!」南宫损沉声道:「贸然介入,两败俱伤,恐将波及城主!此局不可从外破解,须由内而外,方有生机。世子稍安勿躁。」
独孤峰尖声咆吼:「放屁!城主若有差池,我叫你你们一个个赔命!」头额青筋暴露,更衬得肌肤苍白如蜡。他见露台下无数金甲武士涌至,精神略振,挥刀道:「快些过去!保……保护城主!」
「且慢!」
一人抚着额角,手扶阶栏,缓缓自台下行来,竟是耿照。
「谁都不许来。此刀变化自在,具有无上大神通力,被附身者宛若云龙,阴阳从类,乘蹻破空,浮行万里!刀之所向,凡人沛莫能卸。」猛然抬头,眼中掠过一抹赤红,沉声喝道:「这是第四柄出世的妖刀,『天裂』!」
横疏影、染红霞一齐转头,两双明眸里各有民色。耿照走过独孤峰身畔,随手夺去他的佩刀,手腕转动了几下,似是在试刀称手与否,一边朝阿傻二人行去。那名惨遭分裂的姬人残尸还在眼皮底下,胡彦之不觉色变:「喂!小耿,快回来!」
耿照恍若不觉,信步旋腕,提刀前行。
独孤峰回过神来,才省起爱刀被夺,气得俊脸泛青,本能地想上前抓他的肩头理论:刚跨出两步,额际一凉,一绺发毛飕地被吸卷而去,臂上「嚓嚓!」几声裂帛锐响,已被刀风削破,吓得他把手一缩,踉跄退走。
黄缨被拉到一旁,忽尔清醒,忙摇了摇昏沉的小脑袋,一见耿照自入死地,唯恐他被吸入刀风中,也变成一堆残尸脓血,不顾师姐在旁,双手圈口:「耿照,你快回来!要不,我再不睬你啦!」
耿照兀自提刀前进,微侧着头,似乎在端详什么。锋锐的刀风在身前翻飞飙射,空气中尘灰激扬,似能辨出刃迹刀痕,耿照衣上不住绽开裂口、溅出血花,实然刀尖一拔,倏地插入银光之中!
胡彦之正欲飞身去救,瞥见杀奴身形一动,反足将小几扫了过去,大喝:「老子让你别动!」小几往先前垒起的几案上一撞,三张髹漆鼓腿的花梨木几轰然倒散,杀奴踢开一张、以刀匣挡下一张,直飞而来的那张则撞碎在他圆厚如象的左臂膀上,杀奴面无表情,仿佛无关痛痒,却也不再蠢动。
反观场内,景象又是一奇。
耿照横刀插入战团,仿佛热刀切牛油,居然无声无息,人随刀光不停旋绕,渐渐失去形体,执敬司独有的青衣白褂服色也混入了战圈,与阿傻的灰影同绕着岳宸风打转。横里多出一柄刀来,岳宸风依旧双手负后,旋风似的前俯后仰、左闪右避,最后索性闭上眼睛,浑身毛孔放开,知觉敏锐到了极处,全以高明的听劲应对来招。
胡彦之心想:「阿傻的大哥练到了『意发并进』的一刀之境,那是一流高手的能耐,但终究要几在这斯手里。若非『发在意先』,如何能闪过这等连绵攻势?」忽听黄缨急道:「这……这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两个打一个了?」
「不,耿照用的是更高明的法子。」胡彦之解释:「为了不破坏脆弱的平衡,他必须追上阿傻的速度,跟着一起出刀;两刀速度一致,对岳宸风来说只是同避一招罢了,并无差别,三人逐渐形成另一个完整而平衡的圆。到了那时候,耿照只消转向接过阿傻的刀招,便能将姓岳的排出战局。」
黄缨拍手欢叫:「我明白啦!这便是『由内而外』的破解之法!」
染红霞喃喃道:「但……他如何与阿傻出招一致?这可不是光靠一个『快』字便能做到。莫非……他们学过同样的武功?」胡彦之摇头道:「小耿不懂内功,这我可以打包票。阿傻那小子身上的内功,倒像道门圆通劲一类。」
黄缨环抱着饱满沃腴的双乳,侧头问道:「那么天下间,有没有能模仿他人招式的武功?」胡彦之沉吟:「剑法之中,是有所谓的『圆通镜映』之招,但要学得一点不错,还能后发先至的,那是一家也没有。否则大家也不必练武啦,练得辛辛苦苦,岂不是为人作嫁?」
横疏影一凛,陡地想起琴魔遗言,暗忖:「妖刀幽凝的『无相刀境』,不就是专门映射敌招的武功?按说耿照未与幽凝刀照过面,那是琴魔魏无间在灵官殿所遇,怎么他也会这门功夫?」心思周转间,胡彦之突然大叫:
「着!」
只听「铿」的一声清响,双刀首度交击,独孤峰所用的碧水名刀乃是城中甲字号房首席大匠屠化应亲手所铸,端非凡品,却被妖刀天裂硬生生磕断半截刀尖。
耿照双目赤红,也不知是醒是迷,忽然易守为攻,出刀竟比阿傻更加迅捷!阿傻眼睁睁看着岳宸风滑出战圈,辛苦尽皆白费,不禁眦目狂吼,须臾间两人又被裹入刀光,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
岳宸风倒退而出,双臂一振,终于重获自由,满腔的气闷登时爆发,仰头大喝:「刀来!」整座楼台被吼得一震,梁顶尘灰簌簌而落。根底稍差的如横疏影、云锦姬等俱都坐倒,咬牙闭目,几乎晕死过去,染红霞、南宫损等高手也名退一步,暗自心惊。
杀奴一抖刀匣,「铮!」翻开匣盖,名动天下的赤乌角刀便要出匣。
胡彦之大喝道:「都说了让你别动,你偏不听!」身形微晃,也不见抬腿跨步,人已抢至匣前,一手按住赤乌角刀的刀柄送回匣中,衣摆下飞出一脚,正中杀奴肥呼呼的胖大肚腩!
杀奴料不到这名青年大胡子竟如此之快,被结结实实一踹,圆挺的大肚子如流沙般陷下,右脚倒退一步,脚跟着地的瞬间,「啪啦!」楼板应声碎裂,原本像面团般柔软的肚子突然硬如金铁,夹着胡彦之的脚踝往前一顶,便要将踝骨折断!
胡彦之一按刀匣借力弹起,膝盖撞上杀奴的咽喉,忽听身后掌风迫近,岳宸风大喝:「狂徒!动我之刀,辱我先祖!」千钧一发之间,胡彦之不禁暗笑:「他妈的!偷袭便偷袭,哪来这些大帽子理由?」丝毫不敢大意,运起余劲回身挥掌。
「砰!」两人一触即分,胡彦之忽如断了线的纸鸢向后飘去,高大的身躯飞出露台;众人惊呼声里,只见他猿臂暴长,勾着梁柱轻轻巧巧转了一圈,又跃回场中。岳宸风抚掌赞叹:「好俊的功夫!鹤真人这一路『落羽分霄天元掌』,果然绝学!」胡彦之冷笑不语,并未接口。
岳宸风转过头去,眼中杀意大盛。自他出道以来,从未被人以一柄刀迫得无力还手,羞怒之余,拼着那部真假未明的《虎禅杀绝》不要,也要将阿傻毙于刀下。
正要取刀,忽见一条枯瘦黝黑的人影立于金阶下,双手抱胸,面无表情,那双锐利的视线如真剑实刀般破空而来,周身浑无半点破绽,却是呼老泉。他往阶下随意一站,刹那间,那座被捣毁大半的阶台竟有固若金汤之感,果然阿傻与耿照二人的战圈渐往后移,独孤天威之危顿解。
(这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岳宸风打消了取刀的念头,左掌握拳置在腰后,右馋手扶着刀匣,目光定定望向场——这次他学乖了,岳宸风一向是聪明人。铜蛛上的那柄天裂妖刀,能将阿傻那个废人变成可怕的杀手,再加上自己一时大意,几乎死得不明不白;说不定,失踪多时的摄奴真是那斯所杀……
他饶富兴味地打量着铜蛛,又看场中那两名突然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以及他们精彩的搏斗。能把双手残废的废人变成高手、连随意摆放着都能杀人的神秘兵器,委实太有趣了;将军对此,一定大感兴趣的。
耿照之所以回神,全因岳宸风那一声内劲雄浑,沛莫能卸的大喝。
他一睁眼,惊见表情狰狞的阿傻挥舞妖刀扑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耿照一向知道自己跑得快、跳得高,敏捷更胜常人,但他从不觉得是自己快,或许只是旁人的动作慢了些——
现在,他终于知道在别人的眼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
阿傻挥刀不但快,而且绝无停顿,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连换气也不必。更要命的是;妖刀天裂显然比他的刀还要锋利,一但击实了,刀刃便又少一截,这在以快打快、以命相搏的战斗中简直要命。
他对先前发生的事并非一无所知。这身体所经历过的,全都印在他脑海里,只是在发生的当下不是由「耿照」所主宰,而是潜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往好处想,夺舍大法真的成功了!但耿照清醒得实在不是时候。
(琴魔前辈,您若天上有知,还请快快显灵,再上一次弟子的身!弟子……实在是顶不住啦!)
面对势若疯虎、连岳宸风都难以招架的阿傻,耿照只剩下「反应敏捷」这一项优点。没有了行云流水般的神奇刀法,他何乐而不为仗着敏捷的身手伏低窜高,顿时险象环生,身子恰恰横在铡刀缝间。
阿傻舞刀一撩,妖锋过处,碧水名刀剩得一只空锷。他杀得兴起,目绽红光,抡刀往下一劈,眼看要将耿照剖成两半!生死之间,耿照忽觉热血上涌,视界里一片赤红,也不知身体如何动作,陡地乾坤互易、龙虎翻转,一阵天旋地晃,整个人已移至一旁。
「铿!」阿傻一刀劈入铜蛛缝中,沟槽里机关发动,牢牢咬住刀板,妖刀天裂竟尔归位。阿傻用力一拔,刀却纹丝不动,臂上的墨线飞快消褪,扭曲鼓胀的肌肉也开始萎缩,转眼又回复成原先瘦弱白惨的半残模样。
耿照见机不可失,抱着阿傻的腰着地一滚,只听他惨嚎一声,血肉模糊的右掌松脱刺螯般的刀柄,人刀顿时分离。
铜蛛之上,带血的妖刀天裂自行动作,又缓缓折入血槽之中,「嚓」的一声八足翻起,斗磨似的铜甲蛛身应声着地。除了满地的骨血白浆,以及三具畸零残落的尸身之外,看来直与初现时无异。
倏忽之间,剧斗已止。方才打斗时人影刀光如雷霆震怒,在场无一人能稍瞬目;罢时却蓦地一静,山已崩、海已陷,生机顿绝,满堂尸横血溢,恍如恶梦一般,谁也说不出话来。
「来呀!把人……把人给我抓起来!」
眼见阿傻凶器离手,独孤峰回过神来,胆气一豪,攘臂大吼。
金甲武士见二人手无寸铁,自露台之下一拥而上,风风火火地将耿照与阿傻围了起来。
阿傻右手遭天裂的刺柄穿破,掌间翻开几个凄惨的血洞,汩汩冒着带黑的污血。周身汗湿如浸,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气息十分微弱。耿照用身体遮护着他,挥拳打倒了七、八人,中者无不裂盔陷甲,如遭锤击;无奈人潮蜂拥而至,不多时被按倒在地,须得十几条大汉连勾带锁,方能将他制服。
染红霞见状俏脸骤寒,剑鞘戟出,接连点倒几人,浓发一甩,仰头娇喝:「城主大人!临危束手、捉拿有功,莫非是贵城的武士之道?」
独孤天威受激不过,气得七窍生烟:「当然不是!你们这些个白痴饭桶,通通给本侯退下!」一干金甲武士不敢违拗,纷纷撒手退开。耿照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倒无大碍,撑地一跃而起,抬望染红霞一眼,小声道:「多谢你。」没等染红霞答应,转身去照看阿傻。
独孤峰把她俏脸霎白、咬唇颤抖的情状全瞧在眼里,一股酸意冲上脑门,忿忿不平道:「父亲!耿照分明与那斯有所勾结,若不拿下查办,恐怕……」
独孤天威没等他说完,抄起酒壶便往他头上扔去,狂怒道:「你这个白痴,给老子闭嘴!」独孤峰狼狈闪过,还待还口,忽见头顶上劈里啪啦的砸来一通碗盘,慌忙走避;羞怒交迸之余,不得不闭上了嘴。
「来人!速唤大夫前来,不计一切代价,定要把阿傻治好!要少了一毛半角,本侯活宰几个与他陪命!」独孤天威说着,忽然转头道:「岳某某,只消阿傻未死,你我之约依然有效。你放心好啦,本侯不会把你的丑事与今日丢脸的模样说将出去,你自管好好做人,可别担心得吃不下饭。」
岳宸风哼的一声,并不理会,冲横疏影一抱拳,冷道:「六月初三,镇东将军府恭候大驾。少陪了!」披风一振,头也不回,径自走下露台,杀奴背起刀匣,紧跟在后。沿途偶有护卫或询或阻的,俱都「碰、碰」两声倒摔出去,连他一片衣角也没沾到,呼喝、惨叫声一路迤遘而出,片刻便去得远了。
迟凰钧与南宫损顿失马首,两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对望一眼,只得坐回原位,神情十分尴尬。独孤天威肚里暗笑,省起一事,质问耿照:「喂,你怎知这把是天裂刀?」
耿照瞠目结舌,一时也达不上话。
独孤峰抱臂冷笑,若非防着老爹的锅碗瓢盆伺候,只怕早已唤人来拿。眼见避无可避,横疏影权衡轻重,轻描淡写地交代了琴魔遗言一事,反正在座的染红霞、胡彦之等也都知情,消息早晚要传入其余六派耳中。
「……便因如此,当日琴魔临终之前,将妖刀种种授与染二掌院,耿照也在一旁聆听,故而知晓。」说着瞥了染红霞一眼,明眸含笑,仿佛此事再也自然不过。
牵扯到染红霞,独孤峰更是不肯放过,一迳冷笑。
「父亲,比起此事,有一节更可疑。耿照入城数年死,一向在长生园打杂,近来转至执敬司当差,如何能有这等刀法造诣?以岳宸风之能,仍被妖刀杀得招架不住,他却能轻松化解,甚至制服天裂妖刀!这厮故意隐瞒武功,定是潜入本城的奸细!」
这回独孤天威不再仍碗碟了,眯着眼细细端详,片刻才道:「耿照,托你的福,我儿子总算不浑啦,说得还真他妈有道理。我瞧你的本事挺大,如非奸细,何必在我这里打下手?」粘指一弹,一阵密如擂鼓的沉重脚步踏上楼来,几十名披甲执锐的禁团铁卫分作两列,将耿照二人团团围在枪尖圆阵里,看来这次是玩真的了。
耿照转过无数念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算把「夺舍大法」的事说出来,城主也未必相信。
正自犹豫,忽听一人道:「喂,小耿!上回你同我说过的,怎地自己倒忘啦?」却是胡彦之。
他见耿照一脸茫然,暗自调息,抚胸定了定神,笑着说:「我见你身手不凡,问你的师承门派,你回说,『我没拜过师傅。不过小的时候,有一位老伯路过乡里,曾教过我三天刀法,这算不算数?』」
耿照向来不爱说谎,但冷静一想,此际坦白反而不易取信于人,老胡江湖混老,自是想到了法子,只得顺着他的话头,低低「嗯」了一声。
独孤天威大笑。「胡大爷,这一听就是鬼扯。普天之下,有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是三天便能练成的?本侯虽不是武人,你可不能呼拢我。」
胡彦之笑道:「我原本也是不信,今日见了耿兄弟的精妙刀法,却不得不信。」回顾耿照道:「耿兄弟,你说那人是一名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虽着粗布衣裳,自有一股官老爷大人们的威风气派,还对你说,『老夫刀试天下,罕逢敌手,平生从不欠人情,恩仇必报。承蒙你惠于一碗白粥,也算有缘,权且授你一路刀法。』我说的,是也不是?」
耿照一头雾水,幸亏他天生黝黑,面上难见心虚愧色,又是「嗯」的一声,企图蒙混过关。胡彦之装模作样,沉吟道:「我想了一夜,心底也没什么把握。此人十数年前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用刀高手,才得如此自负;性子又刚直,不肯欠人半点恩情;所授刀法运使开来直如行云流水,足以制服鬼魅般的妖刀天裂……」
横疏影不通武艺,心中却有一部近三十年来的武林名人录,由「数一数二的用刀高手」一语法相,咬唇斟酌道:「依照胡大爷的说法,莫非是昔日的东海第一名刀,与琴魔齐名的『刀魔』褚星烈?」
「刀魔褚星烈」五字于水月一门,乃是禁忌中的禁忌,黄樱闻所未闻,蹙眉道:「这人是谁?我可从来没听过。」染红霞久经江湖,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低声道:「没你的事,别添乱!」黄樱猫舌微吐,不敢再问。
胡彦之不知水月亭轩的内规,解释道:「『刀魔』褚星烈与『琴魔』魏无音,都是昔日挺身对抗妖刀的英雄人物。不过当年一役,褚星烈与妖刀一齐堕入落星峡,双方同归于尽,按时间来推算,断不能传授耿兄刀法。」
染红霞不欲多提刀魔之事,随口道:「若按年纪形貌、嫉恶如仇的个性,『夜炼刀』修玉善也可算是一位人物。但依阿傻之言,修大侠已遭摄奴毒手,恐难求证。」
胡彦之道:「『夜炼刀』威名素着,也是一号人物。但要说刀中数一数二,只怕还不能够。况且他连岳宸风手下的摄奴也打不过,由他传授三天的刀法,岂能打倒压制岳宸风的天裂妖刀?」
独孤天威道:「胡大侠,听你这么一说,约莫是心中有谱啦!可别尽卖关子。」
「是。」胡彦之抱臂道:「只学三天的刀法,却能制服妖刀,唯有传奇人物方能教出。这等样人,百年间仅只一位,四十年前他便已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刀』,威名之盛、地位之隆,犹在『刀魔』褚星烈、『夜炼刀』修玉善,甚至是今日的『八荒刀铭』岳宸风之上。难能可贵的是:此人文武兼修,两道皆能,其名同列东胜洲之《凌云三才》、《五极天峰》,昂然立于文武两榜的至高绝顶,乃是奇人中的奇人,智者中的智者,更是最有资格问鼎『天下第一』的人选之一!」
横疏影闻言一凛,蓦地想起一人,忍不住掩口惊呼。
「你说的,可是那位与太祖武皇帝齐名的神功侯武登庸?」
「正是!」
胡彦之环视全场,目光所及,心头无不一震,仿佛可以想见其人。
「传艺三日,足以机压妖刀;普天之下,也只有前朝的镇北大将军、昔日金媲王朝公孙氏的皇脉血裔,被称为『刀中之皇』的『奉刀怀邑』武登庸才能办到。而耿兄地他,便是当世唯一的刀皇传人!」
【第四卷:天裂蛛纲】第十八折:北关七日,国破家亡
一听到「武登庸」三字,独孤峰、染红霞等俱都变色,连独孤天威都不禁直起身来,目中掠过一抹精光。耿照听得瞠目结舌、一愣一愣的,下巴差点没掉地上。
「刀……刀皇传人?」
(就是这个表情!就评这副傻鸟样,原本不信的也都信啦。干得好!)胡彦之非常满意。
「没错,耿兄弟。当日路过龙口村、教了你三天刀法的,便是名动天下的刀皇武登庸。金媲王朝公孙氏的『皇图圣断刀』已被此人练至化境,据说能在交手的瞬间辨出敌人的阴阳、进退、刚柔等,再以顺合逆断、转换五行的法子破敌,一经施展便如行云流水也似,号称是千胜不败的刀法。」
他瞥了南宫损遗言,笑着说:「浸提适逢儒门兵圣在场,南宫先生见识过无数奇功绝艺,阅历最广。敢问当今天下刀法,有哪一门使来如行云流水,能见缝插针,接刀引招于无形?」
眼见众人目光聚集过来,南宫损清咳两声,捋鬓道:「依老夫之见,西山金刀门柳氏『不周风』、南陵青丘国秘传的『稽神刀法』练到了极处,皆能生飖寻隙,破开如裂纸,未必让皇图圣断刀专美于前。」
胡彦之哈哈大笑。
「人说『天下三刀』,稽神、圣断、不周风。南宫去先生一口气抬出另外两门,那是没的说,对症下药,行家里的行家。在下斗胆一问:过去三十年里,柳家有谁练成了不周风,青丘国内有几个懂得稽神刀法的高人?」
「这……」南宫损面色铁青,沉声道:「一个也没有。」
「练成皇图圣断刀的倒是有一个。其余两门,不过是百余年前的江湖神话,嘴上说说、慎终追远不妨,较真便不好啦。」胡彦之嬉皮笑脸:「依南宫先生之见,那岳宸风岳某某在当今天下刀榜中,能排到第几位?」
南宫损冷冷一哼,锐目力满是轻蔑,缓缓竖起了三根指头。
「老夫敢说,无论往前往后十年,岳庄主均可名列天下刀客前三甲。」
「那么杀得岳某某满厅乱滚的阿傻,不是第一便是第二了,是也不是?」
南宫损银眉一耸,交叠在杖侧方首的双掌紧握,两条雪练似的长鬓无风自动,宽大袍袖忽如鼓帆,周身尘灰扬起,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无形圆环倏然扩散。这是打入城以来,胡彦之头一回见他动怒,心头微凛:「老头身负艺业,绝非泛泛,可不能当他是一般的马屁精。」
南宫损拄剑昂坐,寒声道:「老夫平生观斗无数,自问未曾走眼。胡大侠若然不信,不妨与岳庄主一斗,若能对招三十合外,老夫便拆了秋水亭的牌匾,从此退出江湖!」
这话胡彦之若早半个时辰听见只怕要反脸,但与岳宸风一对掌后已大为改观,心中苦笑:「你倒是抬举我。」正色道:「岳宸风的本事很高,这点毋庸置疑;阿傻被妖刀附身后,竟能杀得他均不出双手,可见天裂之能,决计不在岳宸风之下。两名强者豁身一决,试问能以一刀轻轻挑开、接招转移之人,实力又是如何?」
南宫损默然良久,半晌目光才越过胡彦之,抬望金阶上的孤独天威,沉声道:「能教出这等身手,遍数刀界,我也只能想到武登庸。至于这耿姓少年的招式路数,只能说与传闻中皇图刀相似。老夫并未亲眼见过刀皇武学,所论止于臆测。」
兵圣都这么说了,谁也提不出更有力的反驳。迟凰钧见机极快,眉目一动,粘鬓笑道:「都说流影城中卧虎藏龙,不想竟有刀皇传人。武登庸与虎帅韩破凡、陶老丞相等并称开国三杰,若非退隐,今日也是朝中上柱国,显赫非同一般。耿少侠师承刀皇,临危挺身,果不负神功侯之威名。「」
黄缨一听,明珠似的杏眼滴溜溜一转,眼波盈盈,仿佛连眼角的晶莹小痣都笑了开来。
「啧!看不出你这木头一段,居然也有忒大来头。」她见众人打量耿照的眼光丕变,不由得晕红双颊,嘻嘻笑着,拿手轻按柔软硕大的酥嫩胸脯,隔了层雪肌薄汗,只觉胸腔里一颗心砰砰直跳,也不知自己在兴奋什么。
独孤天威笑道:「武登庸其人,我少年时曾见过一回,模样与胡大爷的转述差不多,这事的确有门道。」唤人将地上的残尸血渍清理干净,把云锦姬等一班吓傻了的姬妾打发下去,眯眼想了一想,转头对耿照道:「你既是神功侯武登庸的弟子,再做不得流影城的小厮,否则传将出去,人人说本侯屈了名门高徒,背地里笑话。我看这样,你也别干下人啦,本侯便补你个七品典卫的官儿,平日仍归二总管调遣。你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尽皆错愕。
耿照是不是武登庸的弟子还未可知,却平白得了个正七品的「典卫」之职,由小厮到功名在身的一介武官,俱在他一念之间。众人心想:「难怪在白日流影城,宠姬与厨子都能做到七品以上的总管,可说是其来有自。」
横疏影娥眉微蹙,不过是眨眼功夫,随即一笑。
「还不快谢恩?」
耿照如梦初醒,跪地磕头,也不知该说什么,目光不自觉投向胡彦之。
独孤天威拍手笑道:「本城有刀皇传人典卫,想必岳某某也不敢再来耀武扬威。耿照,你跟你师傅好些年没见了罢?本侯派人把消息放出去,你师傅若未埋进土里,不定便来与你相见。」
胡彦之陡然省觉:「原来这厮打的是这主意!」
放眼当今天下,谁在刀界的声望能盖过「八荒刀铭」岳宸风?唯有昔日尊为刀中之皇的「奉刀怀邑」武登庸。消息一旦放出,武登庸若还在世,极可能上流影城来找徒弟,届时六月初三秋水亭一会,白日流影城的代表便呼之欲出。
退一万步想,就算耿照不是刀皇传人,又或许武登庸撒手人寰,这一着也足以打乱镇东将军府的布局;慕容柔被迫应变,仓促之间,便有可乘之机。胡彦之几乎要喝起彩来,暗自捧腹:「说他傻,这厮还一点都不傻。『引武登庸对付岳宸风』虽然异想天开,却不失为妙着。所谓:『盲拳打死老师傅。』独孤天威胡乱出手,这下可有人要头疼啦。」
迟凤钧与南宫损对望一眼,显然也想到了一处,找了个借口,并肩起身告辞。
独孤天威眯起小眼,懒惫挥手:「不吃饭便快滚蛋!留你们吃点喝点,倒像灌似的,一个跑得比一个快,忒扫兴!不吃啦、不吃啦。」把几上碗碟一推,起身道,「我睡午觉去。那阿傻给我照看好,本侯与岳某某赌局未竟,谁敢伤了本侯的押注儿,我抄他全家!」阶下几名内侍慌忙来扶,将他搀下了不觉云上楼。
主人离席,染红霞姐妹也一齐起身。横疏影送迟凤钧、南宫损等下楼,抚司大人与秋水亭之主的身分非同泛泛,染红霞久历江湖,通达人情,也领着黄缨,随横疏影一同送客。
胡彦之打了个酒嗝,面颊胀红如血,踉跄倒退几步,靠着梁柱摇手道:「哎哟,居然喝醉了,两位走好,请恕……在下不送。」
迟凤钧暗忖:「天门掌教的亲传弟子,于应对进退之上,竟还不如水月停轩的女流。谣传近年来天门派系纷乱,几位副掌教都有侵吞自壮的野心,鹤着衣节制无门,早晚生变,看来不假。」面上不动声色,拱手道:「胡大侠是江湖豪杰,潇洒自任,本就不拘俗礼。就此别过。」南宫损杖剑悬腰,负手拾级,倒是头也不回,楼板下依稀能听见他严峻的呤哼声,充满了轻蔑与不屑。
独孤峰一声冷笑,恨恨地瞪了耿照一眼,也率一千金甲武士同去。
横疏影临下楼前,回头吩咐道:「你先扶胡大侠回房去。」莲步欲移,又抛下一句,「少时在挽香斋等我。」耿照听命惯了,躬身答应:「小人知道了。」横疏影责怪似地瞥他一眼,耿照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怔怔看着人去楼空一片风,飘散着若有似无的淡淡血味。
「你现下是亲王府里的七品典卫啦,哪来的『小人』?」胡彦之低声取笑,「一县县令也不过就从八品,还比你小了不只一级哩!我的典卫大人。」
耿照见他脚步蹒跚,身子一离梁柱,便歪歪倒倒起来,只怕是真醉了,赶紧上前搀扶,一边小声埋怨:「还不是你害的!现在……该怎生是好?」胡彦之笑个不停,片刻才缓过气,低道:「先扶我回房去。」话刚说完,「呕」的一声,一口血箭仰天喷出,几乎一跤坐倒!
「老胡!」
胡彦之连呕几口,血污逐渐由黑转红,胀红的面色不住变换,乍红乍黑,倏地又转成透出青气的煞白,片刻才慢慢泛起些许血色。
「有……有没有人瞧见?」胡彦之低声问道。
「先……先离开这里。」
两人相扶下楼,慢慢行走在迂回的长廊上。胡彦之深呼吸几口,足下不停,一手搭着耿照的肩膀、另一手扶着栏杆一路前行,渐渐恢复元气。
「那厮掌力之沉,是我平生仅见。」胡彦之恨极反笑,「那股劲力就你像蛆一样,一沾即入,钻埋之深、散布之快,片刻便漫入四肢百骸,顿失感应,潜伏待发。我及时以天元掌卸去劲力,但还是中了一丝;暗使真气运行一周天,只觉各处不显,却不知劲力究竟潜伏何处。」
耿照忆起先前露台之斗,不由一凛。
「岳宸风?」
「当真是什么人玩什么鸟,哪路货练哪门功。人是阴险卑鄙,掌也是阴险卑鄙。呸!」胡彦之低头啐了口血唾,恨恨说道,「这路潜劲爆发之时,势如雷电霹雳,我若非以天元掌力卸去了九成九,绝非吐血这么简单,恐怕五脏六腑已然爆体而出,死成了一团烂肉。」
耿照听得心惊胆战。用手掌沾一沾身子,人便会碎体而亡么?这哪里叫武功,根本就是伤天害理的妖法!
「不,」胡彦之纠正他,「岳宸风那厮虽可恨,所使的功法及掌力却不是外道旁门,须以正宗的道家心法勤练苦修,方有这等造诣。我听说虎箓七神绝中有一门名唤『紫度雷绝』的掌法;那厮所用,约莫如是。」
耿照蹙眉道:「他若非以卑鄙的手段,夺了阿傻的家业及祖传武学,又怎能青出于蓝,练得比阿傻的大哥还厉害?」胡彦之摇头:「唯一的可能,就是岳宸风本就身怀高明的内功,由内而外,贯通了虎箓七神绝。阿傻的大哥根基未到,自然有所不及。」
「他的武功若胜过岳家传人,又何必费尽心思盗取七神绝?」
「这……我也想不透。」胡彦之沉吟道:「情报太少,臆测毫无意义。待阿傻醒转,再好好问他一问;也得走一趟王化镇,查查『夜炼刀』修玉善是否当真遇害,那把天裂妖刀又是从何而来。」
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出禁园,胡彦之的气色尽复如常,脚步不再虚浮,看来便如普通的醉酒之人,丝毫看不出身受内伤。「我所练的武功,内息根基全在轻功之上。」胡彦之笑着解释,「盘膝打坐那一套,对牛鼻子比较有效,偏偏我越是走动,周天搬运的效果越好,走多了气血畅旺、身轻体健,可比什么针药补丹都强。」
耿照听他说得逗趣,也跟着笑起来。胡彦之的客舍在城的另一头,居停独立,屋舍之外还有一片宽敞的小园,供策影坐卧歇息。
昨夜,流影城内负责马匹的龙厩司动用了十来名壮汉,本想将它拉进马厩,谁想策影一靠近厩舍,厩里的马匹便骚动起来,相互践踏、以头吻撞击护栏,状若疯狂。那龙厩司管事养了二十几年的马,从未见过这等情事,喃喃道:「若未亲眼见着,光听这声响骚动,还以为我牵来的是一头吊睛白额虎……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莫可奈何,只得如实回禀世子,任它自去。
这一对悍马、浪子的组合既是麻烦人物,自要安置在离群索居之处,免生事端。耿、胡二人越走越僻,所经处厩庑曲折、檐荫低深,四周悄无人语。
耿照见无人打扰,终于忍不住问:「老胡,你为何打说我是刀皇传人?那位武登庸前辈,又是何等人物?」胡彦之笑道:「就知道你捱不住。我且问你,现今统治东胜洲大好江山的,是哪一家哪一姓?」
「是白马王朝的独孤氏。」
「在独孤氏之前,又是哪一家哪一姓君临大地?」
「是碧蟾王朝的澹台氏。」
「挺厉害的嘛!」胡彦之故作惊奇,乜眼笑问,「那么在澹台氏之前,东胜洲又是谁家之天下?」
耿照楞了一愣,呆呆摇头。胡彦之丝毫不意外,怡然道:「在碧蟾王朝有三百年盛世之前,天下是金貔王朝的公孙氏的天下。公孙氏以武功开国,历代皇帝均享有『武皇』之称,精刀通剑,亦擅掌法内功,皇族中人人会武,高手辈出,在古今帝系里更无第二家。」
但武登庸并不姓「公孙」,耿照心想。
胡彦之早料他会有此问,没等开口,继续道:「拳头或可打下江山,却无法千秋万载。金貔王朝最后一任武皇骄奢荒淫,国家早已如华宅朽柱,看似金碧辉煌,实则风雨飘摇。他老兄还执意发动战争,打算征服南陵道诸国,谁知在青丘国九尾山吃了个大败仗,六军崩溃,武皇死于乱兵,重臣澹台公明乘机窜立,天下就此易主。
「武皇虽死,公孙遗族仍有许多高手,澹台公明将他们封到北关道的武登一地,特许免贡不朝,屯兵自治,待遇如同南陵道各封国。公孙遗族感恩戴德,自愿为碧蟾王朝守卫北关,为表臣服,历代族主均以『武登』为姓,不再自称公孙。」
「原来如此。」耿照会过意来,「这位武登庸前辈,便是金貔王朝公孙遗族的首领?」
「正是。」胡彦之点头,「武登庸是遗族中百年难遇的奇才,文武兼备,将『神玺金印掌』、『皇图圣断刀』两门绝学练得出神入化,被誉为是天下第一刀,平生未尝一败。澹台家的末帝非常喜欢他,不但封他做镇北将军、北关道总制,还把最钟爱的女儿灵音公主嫁给他;既是重臣,又是驸马,武登庸手握北关道十五万大军。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声威当世无双。」
耿照恍然大悟。
难怪城主说武登庸『与太祖武皇帝齐名』,独孤弋十八岁继承家业,成为东海独孤天阀的家主,同时也继承了「镇东将军」一职,以及世袭一等侯的爵位。两人均是少年得志,一镇东一镇北,手握大兵,更甚者都还是武功盖世的绝顶高手,堪称一时瑜亮。
「当时,天下有五大高手,被公认最有资格角逐『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号称『五极天峰』。太祖武皇帝与武登庸同列其中,从年轻到老,这两个人便不断地被天下人拿来比较:比谁武功强、比谁功名高,谁最后横扫寰宇,威加四海;谁又为君王了却天下之事,而后飘然引退,赢得生前身后名……」
耿照想象两名不世出的少年英杰,从年轻竞争到老,其中一人为了天下苍生,终于向另一位伏首称臣,两人携手扫平天下,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故事的尾声,那位被认为退让已极的前朝驸马、镇北大将军,又再一次做了世人难以想象的退让,他谢绝封赏,舍下族民,穿着蓑笠泛舟于江湖,从此消失踪影——
「……冒名武登庸的徒弟,至少有三个好处。」
胡彦之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第一,『皇图圣断刀』没有其它传人,与刀皇交过手的,没死也七老八十啦,多半眼歪嘴斜、瘫在床上,不怕有人跳出来指认你的刀法。第二,金貔王朝公孙氏的武学有项特性,恰好当作烟幕,用来解释你的武功何以不上不下,有时很管用,有时又不怎么称头。」
耿照面上一红,还是抵不过好奇心,忍不住问:「是什么特性?」
「据说金貔王朝公孙氏的武功,与命格息息相关。」胡彦之笑道,「想当然尔,若无帝王之命格,自然练不成专为帝王创制的武功。人家问起你为何学不到家,本事及不上刀皇昔日于万一,你便两手一摊,无奈耸肩:『我是龙口村来的穷小子,又不是皇帝命,刀皇前辈教了我三天便走人,已经不错啦!』」
耿照忍笑道:「这个我会说。『我是龙口村的穷小子……』」胡彦之噗哧一声,两人相对大笑,半晌笑累了,耿照才揉着肚子弯腰吐气:「老……老胡,世上真的有对应命格的武功么?我虽没怎么练过武,总觉得算命跟功夫扯不上关系。」
胡彦之摇头。
「我也不知道。多半是骗人的罢?帝王之家编了出来,用来唬弄无知百姓的。」
他揉揉心口,缓过一口气来,悠然道:「武学锻炼的是身心手眼,气息内劲,瞧不出与命格有甚关连。再说,若真与命格相关,那分孙家的人在学武之前,岂不是要先学算命,秤秤自己的命格,要不练到七老八十一事无成,才知是『命格不符』,还有比这更冤枉的么?」
耿照想想也是,不禁失笑。
胡彦之续道:「第三个好处,刀皇其人,料想已不在世上,更不会巴巴跑来揭你的底。异族攻破白玉京时,武登庸之妻灵音公主在射平府自杀殉国,据说刀皇伤心欲绝,每为太祖皇帝做先锋时均抱死志,历经千百阵犹不可得——谁教他武功太高,想死也死不了。
「你想想,一个人活到这份上,也算是生不如死了。既无生趣,岂能长生?连武功盖世的太祖皇帝都已不在人世,『五极天峰』同命凋零,如今余者寥寥,刀皇也应约如是。」
耿照不胜欷嘘,忽然想起:「当年异族南下,一路踏平白玉京时,北关镇将便是这位武登庸前辈罢?他武功如此高,又有十五万的军队,异族岂能轻易斩关,直捣都城?」
胡彦之微微一怔,笑道:「你实在是个很懂得听问题、又懂得问问题的贼小子。谁要是被这副老实外表骗了,当你是枚大蕃薯、楞头青,早晚要吃亏的。」耿照皱眉道:「老胡,你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骂人?」
「当日武登庸若在北关,说不定碧蟾王朝便不会灭死亡了——这样的说法,至今还在天下五道间流传。坏就坏在:当年异族入侵之时,武登庸人并不在射平府,更未向兵部告假,连北关大营的参谋也不知其下落……他就这么不见了踪影,谁也不知去了哪里。」胡彦之道,
「十五万北关守军里,只有五千是直属武登庸的部队,由武登遗民组成,战力最强;其余各部均有所属,分布在北关道各处,那些个太平军头平日威福惯了,只听镇北将军府的号令,谁也不服谁。
「异族入侵之日,北方尚无婴城防护,据说那鬼神般的异族军队不到一日便突破了封锁,迅雷不及掩耳地斩关南下,沿途遭遇的军队全被歼灭、尸骨无存,各驻军肝胆俱寒;没有镇北将军的虎符亲笔,无人愿意出城血战,眼睁睁看异族的黑血骷髅旗旋风般一路南下。仅仅是迟了七天,白玉京便即失陷。」
等武登庸赶回射平府时,世上已无一名姓澹台的皇族。
大火烧毁了白玉京,六千多名皇族之尸陈于城郊祖陵,身首分离、死状凄惨。
而在镇北将军府迎接他的,是灵音公主闻讯之后悬梁殉国、已然冰冷的娇躯。容颜倾世的公主有着一颗丝毫不让须眉的刚烈之心,远比她的王室兄长们更有气魄。她以一死来向丈夫表达内心无尽的痛苦与愤怒,指责他辜负了父皇的托付,因擅离职守而导致国家灭亡。
不久之后,异族又突然无故撤兵,央土无主,各地军镇就势崛起;北关道多有骄兵宿将,顿时分裂割据,乱成一团。将军府内的幕僚纷纷劝武登庸自立为皇,武登遗民更是一心盼望能复兴金貔王朝,最后武登庸却选择投入独孤弋麾下,只因独孤弋打着为澹台王家复仇雪恨的大旗。
「……对前朝来说,武登庸是不折不扣的罪人。他擅离职守,导致北关防务的指挥系统崩溃,无法抵挡异族;但他最后没有据土自立,反投入太祖武皇帝麾一,加速了天下一统的进程,不知避免了多少无辜牺牲,又教人十分敬佩。」
胡彦之耸肩一笑:「我若是他,应该也会选择退隐罢?这一身的功过实在太难议啦,今生不该负的也负了、不该舍的也舍了,其中的是非曲直,恐怕只能留待后世评说。」
耿照揣想武登庸孓然一身、茕茕独立,身影慢慢消逝在夕阳平原的景象,不禁缩缩脖颈,说不出的清冷寥落。
「他……应该十分后悔吧?」
如果能够,他愿不愿用一身武功、一族兴复,甚至是一己生命,换取那迟到的七日?如果一切能够重来的话,他还会不会离开射平府、离开北关道,离开那貌美却刚烈的公主妻子?
——抱持着这样的悔恨,人要怎样才能继续活下去?
他开始有些了解,老胡断定刀皇不在人世的原因了,益发觉得心虚:「我……能冒认是他的弟子么?这样的人,这样的苦……我怎能再冒用他老人家的名讳?」低声道:「老胡,我们这样子骗人,岂非很对他不住?我……我不想这样。」
胡彦之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淡然一笑。
「你别听岳某某乱放狗屁。名位有时确如浮云,但有的时候,却是救命应时的万灵药。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若只是打下手的小厮,今日独孤天威追究起来,也只能拿你当奸细查办。要不,该怎么解释一名下人竟能在天裂妖刀之下来去自如,解了『八荒刀铭』的断头之危?」
他见耿照默然无语,又道:「况且,阿傻虽暂时保住了一命,然而独孤天威那宝贝真让他同岳宸风打擂台的话,肯定白送一条命,你想不想救他?还有你那同村的童年玩伴葛五义,他私放了我们,这事早晚教独孤峰知晓。这个你要不要救?」
耿照听得热血上涌。他与阿傻萍水相逢,怜其失聪,又想起了家乡的姐姐耿萦,这才无法袖手;但葛五义却是受自己的连累,万万不能舍下不管,大声道:「当然要救!」
胡彦之冷笑:「但执敬司弟子耿照自救不暇,想救哪个?只有刀皇的弟子、堂堂七品典卫的耿照耿大人,才有机会救人。」典卫一职原本是亲王府内的侍卫长,相当于皇帝身边的御前带刀,品秩甚高,却毋须实际任职,逐渐演变成亲王重臣们用来笼络武林高手的酬庸手段。寻常武官要按部就班升至七品,实属不易。
耿照无言以对,肩膀垂落,神情十分气馁。
胡彦之道:「小耿,我不是害你,是想帮你一把。你若想调查妖刀之事,这七品典卫的身分十分受用,决计比一名下人弟子方便得多。」见耿照猛然抬头、满脸震惊的模样,他嘿嘿一笑,低声道:「你认出了天裂妖刀,二掌院却无动于衷,显然当夜琴魔临终前所传,是你不是她。这个关窍一想通,剩下来的就很容易懂啦;你之所以能应付天裂妖刀,自然也是琴魔所传,是也不是?」
耿照几乎想把一切和盘托出,转念又想:「二总管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不能露脸,以免流影城卷入风波,如玄犀轻羽阁般万劫不复。我已违背她的交代,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岂能一错再错?」无法判断该不该说出来,犹豫片刻,低头小声道:「我不能说。」
胡彦之「嗯」了一声,也不生气,忽然停下脚步,原来是客舍已至。
「正所谓『朋友相交贵乎诚』……」见耿照吞吞吐吐、急着解释的慌乱模样,忙举手安抚,沉稳道,「你别急,我没生气,也不是责备你。人都有难言之隐,重点是当你想说的时候,有没有人可以聆听。」
「你若想找人喝喝酒、聊一聊,我便在这里。我同你二哥,随时欢迎你来。」
咿的一声,柴扉轻轻掩上。胡彦之手扶粉壁,宽阔高大的背景缓缓前行,终于隐没于客舍门影之内。日影西斜,暮霭浮动,耿照呆立在围篱外,心空荡荡的,仿佛被他的磊落刺伤,既恨自己彷徨犹豫,又觉软弱无依;霎时天地俱远,更无一物可恃。
耿照踏着夜色,匆匆回到挽香斋,书斋里已点起高烛,横疏影正伏在案前振笔疾书,雪白细润的小巧额角上垂落一缕浓发,鬓边微带轻潮,颊畔黏着些许发丝,裸露的胸口嫩肌布满密汗,连微噘的上唇都润着一小片水珠,衬与金绒似的淡淡汗毛,分外可人。
耿照这才发现:比起寻常女子,二总管的体质着实易汗,整个人如水捏就,被烛火灯焰微烘着,便沁出一整片莹润香汗,清幽如梅的体香被汗水体温一蒸,蓦地馥烈起来,活像是煮化在糖膏里的茉莉花酱,浓郁之外,又说不出的温甜适口。
他自从领略过女子的好处,眼中所见、耳中所听,甚至鼻中所嗅,都与过去大不相同。同样是高高在上的二总管,从前只觉她亲切、美貌、精明强干,梳妆打扮都极好看;如今所见,却是她伏案写字里那雪润润的藕臂线条,滚动着破碎汗珠的酥腻肌肤,还有那双饱满尖翘的浑圆乳廓——
沉甸甸的乳房下缘裹着兜锦衫纱,被主人轻搁在几你案上,仿佛为了减轻巨乳对肩背造成的沉重负担。沃腴的乳肉被坚硬的乌檀桌板托高撑挤,乳质既绵软又尖挺……
耿照伫立在门前许久,始终没跨过槛儿来。最后,还是横疏影先瞥见了他。
「进来。」
耿照回过神来,只觉面红耳热,讷讷地摸进书斋里,垂手立在一旁。
「坐下。」横疏影头也不抬,继续写字;写完一封,又取过一帖空白书柬。
耿照四下张望,不见其它随班行走,知她屏退左右,定是要狠狠责备自己一顿。思虑至此,心中反倒释然,见她提腕往砚台里捺了几笔,起身趋前,拿起青瓷水注与腾龙贡墨替她研墨。
「回去坐好。」横疏影继续低头书写,仿佛连拨开他的手都嫌麻烦,片刻工夫都不肯浪费。耿照悚然一惊,仓促间听不出她的口气起伏,只觉甚是不善,低头快步而回;直到坐下,才发觉水注墨条还捏在掌里,一手一物,就像小孩儿拿着波浪鼓,模样颇为尴尬。
转眼横疏影又写完一折,要研墨却又不见家生,抬头见他回来也不是、坐着也不是,手足无措的呆样,圆睁杏眼便要发作;瞧着瞧着,忽然「蹼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直如冰消瓦解、满室生春,耿照都看傻了。横疏影一笑之下,再也板不起脸儿,双颊晕染,咬了咬丰润的唇珠,又气又好笑,嗔道:「杵在那儿做甚?快还墨条来,净碍事儿!」
耿照如获大赦,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忍笑趋前研墨,渐渐不再忐忑。
横疏影微侧着秀靥提笔写字,淡然道:「你现下是七品典卫啦。要注意言行,打从明日起,莫要再干这等差使了。」耿照心中有愧,低道:「是。」研至浓淡适可,轻轻放下水注墨条,快步回座。
横疏影搁下笔,指着手边的头两封书柬。
「这封是呈给吏部的公文,第二封则是发给掌理皇室事务的宗正寺,明日一早我便派快马驰报京城,两头递交。主上无戏言,他既让你做流影城的典卫,你就得拿出七品武勋的样子来,关于服仪进退等我会再找时间教你。典卫是正七品的散官,年秩八十石,每月另支薪俸四千钱,足够你在家乡买块良田,为姐姐置办嫁妆,安心奉养老父。」
耿照羞愧难当,双手紧握扶手,低头不敢说话。
横疏影指着刚写完的另一封便笺,那是流影城内通用的关条。
「明天,我让巡城司派出一批武装辎重队,往龙口村接你父亲和姐姐入城。你今日在不觉云上楼插手天裂刀之事,虽救了岳宸风一命,可别奢望他会感激你。你当众扫了他的颜面,以镇东将军府耳目之广,难保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耿照感激之余,心中不禁掠过一抹寒意。
他并未天真到以为岳宸风会感念他的出手,而是此刻才忽然省悟:随着「耿照」这个名号为人所知,如姐姐、父亲这般平凡安居的小老百姓,竟也成了「八荒刀铭」岳宸风及镇东将军的对头。昨夜长孙日九的提醒言犹在耳,今日竟已不幸应验。
江湖之险恶,令耿照不寒而栗,喃喃脱口:「原来我竟救错了他。」
横疏影轻哼一声,怫然不悦:「你午间于禁园,没做对过一件事。」她若狠狠责骂一顿,耿照心里或许好受些,此刻只觉满腔歉咎,既心疼她此后将无止尽的劳心劳力,以应付接踵而来的麻烦,又恼自己无力解决困难,低头道:「小人知错……」陡地想起横疏影的叮咛,讷讷闭上了嘴。
横疏影叹了口气,玉手轻覆书柬,轻声道:「我倦啦,你先下去罢。有什么事,我们明儿再说。」耿照还待开口,她一舞纱袖,俏脸上的神情毫无转圜。耿照莫可奈何,长揖到地,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如果能够,横疏影其实还想再留他片刻。
倒不是真想责备他什么,只是看着这有时精明、有时又憨傻得可爱可笑的少年,她就不由自主轻松起来,就像……就像是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似的,便只说说笑笑,聊些不着边际的事也很开心。
但今夜不行。横疏影另有要事,不得不打发他离开。
她一回到挽香斋,那张纸头已搁在桌上,混在一大堆摊开散置的帐册图卷里,旁人看来直是藏叶于林,就是刻意翻找也未必能看见。但对凡事自有一套绵密理路的横疏影来说,那淡黄色的薄脆纸笺异常刺眼,仿佛放置之人已透彻她独有的思考模式,以暗码大剌剌地向她示意,模样张牙舞爪。
——「回帖」已至,刻不容缓。
笺上有四道藏青色的爪痕,斜斜跨过巴掌大的纸面,拓印似的断续痕迹透着一股邪气,仿佛是某种禽类所留。横疏影目送耿照走远,小心地闭起门窗、放落纱帐,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将纸笺靠近烛火。
烛焰一攫纸尖,「蹼!」绽出一蓬青烟,吞吐卷曲的烟丝凝聚成团,并不散逸,一下化成巨大钩喙,一下又像是狰狞的趾爪,最后幻化成两道盖天鹏翼,抖擞着向虚空中飞去,眨眼消失不见,连些许余烬都没留下。
青鸟,本就是仙人的信使。这是仙人之间的秘密暗号。
尽管笺上一个字也没有,但青笺所代表的十六字意个义,早在立下血誓的那一天横疏影便已记熟。收到青笺后,必须在规定时限内赶至某地,没有理由、没有借口,不惜一切代价。「绝对服从」,原本就是血誓书里的一部份;由地狱重生的恶鬼们,除了复仇的目标与自身的欲望,只剩下一个必须服从的对象。
——是夜子时,九幽泉下;古木鸢令,「姑射」聚集!
【第四卷:天裂蛛纲】第十九折:九幽泉下,快斩无双
亥时将尽,横疏影走过阴湿漫长的地底岩道,来到骷髅岭。
她戴着那张妖异诡丽的木制女面,头罩黑巾,笼住长发,玲珑浮凸的姣好胴体被一袭宽大曳地的黑绒大氅尽掩,再加上双肩厚重的三层乌布披膊(肩甲),活像从冥府爬上来的魍魉妖魂,人鬼莫辨,更遑论雌雄。
横疏影出身青楼,不懂武功,「那人」却能在流影城重重守卫下、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劫将出来,她假定其余的姑射成员也都是身怀绝艺的顶尖高手。虽说从加入组织的那一刻起,横疏影便已豁了出去,连死都不怕了,还怕甚来?然而每回集会她仍小习翼翼地将防身武器带在身边,以防席间突生变化,危及自身。
转眼岩道将尽,露出一扇自山壁上凿出的长方石门,门中透出些许青幽异光,已有人先到了。每次集会,「那人」总是头一个抵达九幽泉骷髅岭坐镇,以防余人彼此交谈,私下聊系。
横疏影灭去糊纸灯笼里的焰火,取出一只小小的白骨烛台。那烛台雕成人头髑髅的模样,只比寻常的男子拳头略大些,雕工精细写实,难辨真伪;通体洁白似雪,既无象牙、珍珠之温润,又不似玉石剔莹,倒像烈火烧炼后的骨瓷石灰,白得妖异。
台座上小半截青烛,色如翡翠,横疏影取火绒点上,蕊心「蹼!」绽出一小蓬青滋滋的诡绿焰苗,虽无烧烟,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极不舒服的浓烈浊香,嗅不出到底掺了什么烧料。
横疏影初次闻嗅时吓得踉跄跌坐,差点将烛台掷下,娇躯不停颤抖。
「很熟悉么?」那人低头望着她,深黝的面具眼洞里迸出两道锐芒。横疏影不寒而栗,但这一次、恐怕也是唯一一次,不是因为他冷咧苍茫的目光,而是源自那股浓厚呆板,充满死气的香味。
「你……想起了什么?」
她记得自己瑟缩在岩缝里,抱头拚命颤抖,一心只想摇散脑海里蜂拥而出的恐怖景象:缩成一半大小的干枯人头,堆得像山一样;被烈火烧去皮肉血污,烧去腐臭糜烂的外表,只剩一颗颗白森森的髑髅,粉烁烁的,洁白得没有一丁点杂质……还有为了掩饰凶猛扑鼻的浓烈尸臭,人们往烧成一片灰烬的残垣上堆置绿叶香花……
横疏影猛然回神,咬着唇驱散杂识,秉烛走到石门边。
青烛绿焰的光晕只能照到周围一尺之内,其余便只一片漆黑。就着鬼火般的萤焰望去,黑暗里悬浮着三张诡异的木制面具,木鬼面之下空空如也,十分骇人。
横疏影知道在其余三人眼里,自己也是一张悬空的妖异鬼面,这便是青烛焰的妙用。她来此已不下数十次,对集会处是圆是方、有几个出入门户、周围有没有其它机关布置等,仍是一无所知。
在黑暗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走出石门几步,便是一处巨大陷坑——抱持着这样的警觉,在「那人」出现之前,其它成员便只沉默地隐身黑暗,仿佛这是仅剩的最后一点安全。
今天的情况极不寻常。子时将过,却只来了四张面具,还有两人迟未出现,包括召集会议的人在内,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姑射成员间互不相知,不许刺探、不许泄漏,违者必死;唯一掌握全员身分的,便只「那人」而已——放任成员独处,决计非他所乐见。
时间在滴答的岩壁水声中流逝。洞里阴湿刺冷,尽管横疏影黑袍下穿了御寒的旅装,仍觉得手足冰冷;地底水气透骨而入,额角如有无数小针攒刺,十分难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开口。
「『古木鸢』呢?叫人巴巴站着,自个儿却藏头露尾的,这算什么意思?」西北方的绿焰一阵晃动,显然秉烛之人说话所致。那是张虎形面具,张嘴露牙的模样刻得栩栩如生,宛若噬人之际忽闻动静、猛地转头咆哮一般,望即生寒。
这张木鬼面的代号是「深溪虎」。
而「深溪虎」口中的「古木鸢」,正是一手召集「姑射」的那个人。
横疏影对深溪虎没甚印象,两人的任务并无交集,记忆中西北方位的面具一向沉默,做出这么轻佻大胆的发言,这还是姑射集会以来的头一次,只可惜无法从声音多做判断。面具有特制的簧片机构,能巧妙变化人声,无论谁戴上面具,都只能发出专属于那张面具的、既独特又诡异的声音。
另外两张面具并未加以理会。
东北方的蝉形面具是「高柳蝉」,声如其名,异常尖刺,然而说话的口吻却十分缓慢,措辞谨慎小心,冷冷的调子,偶尔也有一丝姜辣火气。横疏影从不觉得面具的主人会是女子,更甚者,极可能是一名饱经历练、地位甚高的年老耆宿。
位于西方的面具则雕成了飞鸟并翼的形状,名曰「下鸿鹄」,那双覆着面孔的巨翼上羽根宛然,又像两只布满鳞片的并排手掌,上头开了两个浑圆眼洞,令人浑身鸡皮悚立,说不出的恶心怪异。除「古木鸢」外,另一张缺席的面具是「巫峡猿」,再加上横疏影持有的「空林夜鬼」,即为姑射六人。
「巫峡猿也未到,还要再等么?都等个把时辰啦,要不先散了?」深溪虎的声音低沉震耳,宛若兽咆,衬与轻浮叨絮的口气,颇有些不伦不类。
但谁也没理他。
「姑射」之人,都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支持鬼他们活下去的,除了复仇的对象及自身的欲望,没有其它。相对于炼狱里的痛苦折磨,待在阴冷刺骨的地底岩洞等上一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横疏影心中冷笑,也选择了沉默。
两朵绿焰「蹼、蹼」接连亮起,东北方的虚空里浮出一张猿面,两支尖长獠牙还不算可怕,真正恐怖的是它那咧嘴嘻笑、宛若人一般的神情,黑暗中倍显阴森。正北的首位上,青绿色的幽焰鬼火划出一张巨喙如钩、飞羽如炽的鸟形面具,姑射的主人倏然现身。
「诸君久候了。」古木鸢的声音空洞呆板,犹如机簧震动。那槁木死灰般、一点生命迹象也无的单调声线,伴随着岩洞里的盛大回响,令人不寒而栗。「今日之会,乃因事态紧急。琴魔一事发生变化,须与诸君参详。」
「据悉琴魔已死,此一情报经过查证,应有九成以上的准确度。」开口的是下鸿鹄,「有你亲自布置出手,便是魏无音也难逃劫数。人都死了,还待怎地?」
古木鸢冰冷的眼神越过漆黑的虚无,直向她迸射而来。
横疏影清了清喉咙——虽然透过「空林夜鬼」的面具,她清脆动听的嗓音将变得迷离磁哑,悉数磨去声线、口吻、甚至措辞语调的辨识性,与白日流影城的横二总管更无一丝雷同。
「据信琴魔在临终之前,将妖刀的秘密传给了一名唤作耿照的流影城弟子。那少年自称是刀皇传人,在流影城与天裂刀附身的刀主交手,硬生生使人刀分离,本领不容小觑。」
「哦,是刀皇武登庸的徒弟么?」巫峡猿的声音隐有一丝波动。
「依我看,那少年与刀皇无关,只是信口雌黄。」横疏影淡然回答。
「若真是如此,更加不能马虎。」下鸿鹄接口,「既非武登庸的徒弟,却拥有压制天裂刀的能耐,肯定是琴魔做了手脚。魏无音到底传了什么给他?光靠口耳交代,决计不能在一夜之间,把自己的所知所能传给他人……那名唤耿照的少年,有无可能是魏无音偷收的徒弟?」
「莫三、沐四都是魏老儿的爱徒,他们也制不了妖刀。」古木鸢沉声道,「当务之急,须尽快弄清楚那耿姓少年,究竟由琴魔处继承了什么,竟能压制天裂。空林夜鬼,此事由你负责,三天之内调查清楚,速做因应。」
「三天?」横疏影一凛。
古木鸢并未回答。这是命令而非垂询,本无回应的必要。
他顿了一顿,沉声道:「诸君,妖刀既出,计划便无回头机会。倘若成功,各位肩负的血海深仇、欲杀之而后快的平生大敌,终能得到圆满的结果;倘若失败,则万劫不复,想做回炼狱之鬼亦不可得。记住,计划绝不能有一丝破绽,诸君若做了正确的选择,我对诸位的承诺便会实现。」
黑暗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横疏影额汗涔涔,定了定神,又问:「若调查的结果,那名少年确实自琴魔处得到了破解妖刀的秘诀,又该如何?」
剑一般的冰冷目光再度射来,横疏影心惊肉跳,几乎无法迎视。
「你说呢?」单调如振簧的语音不带一丝感情。
横疏影无法回答。
古木鸢平平道:「我们的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杀了一个琴魔,这世上绝不能再有第二个琴魔,我的答复是『杀』。诸君以为如何?」下鸿鹄道:「此子身手不凡,眼下虽还不成气候,为免夜长梦多,自然是杀。」
「既无武登庸,我没兴趣。」巫峡猿道,「杀。」
古木鸢望了左首一眼,高柳蝉缓缓说道:「杀。」
只剩下两人尚未表态。古木鸢决事,一向不问旁人意见;北举绝非征询,而是忠诚考验。横疏影香汗浃背,十枚尖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肉里,想不到唯一可能与自己站在一边的,竟是那轻佻懒惫的深溪虎。
耿照的命运已决,无法改变。眼下她必须挽救自己的。
正要说话,忽听深溪虎道:「哎呀,这事就定了罢?姓耿的小子若是琴魔第二,自是宰了省事;如若不是,那便甭理他。大家生意做这么大,有许多事忙,犯不着在这种地方缠夹。」他一开口,古木鸢便知不对,猛然转过头,眼洞中射出利光。
深溪虎本想笑着耸耸肩,陡觉那目光如宝剑一般,倏地破眼穿颅,连后脑勺都隐隐作痛起来,连忙转开视线,暗自心惊:「他妈的,好厉害的老妖怪!」
横疏影得他解围,思虑一清,暗忖:「也对。世上岂有神功灌顶、一夕功成的事儿?耿照的举止表现,说不定另有因由,未必与琴魔有关。」定了定神,从容应道:「他若妨碍了我们的计划,自当铲除,以绝后患。」
古木鸢满意点头,沉声道:「诸君去罢!待五刀齐出、刀主现世时,会再召集各位,商讨下一步行动。」
绿惨惨的焰火逐一熄灭,高柳蝉、深溪虎、下鸿鹄、巫峡猿……四张鬼面接连没入黑暗,最后只剩两张面具隔空相对。「有事?」古木鸢的声调依旧平板。
「你答应过我,绝不让流影城卷入事端的。」横疏影强抑怒气,咬牙道,「如今赤眼被耿照携回,万劫落在红螺峪的无生涧里,天裂与其刀主更是大剌剌的卯上『八荒刀铭』岳宸风!五刀之中三刀俱在,流影城岂能幸免?」
古木鸢漠然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再送出三刀不难,我对你的保证依然有效。还是你要我告诉其它人,让他们在排局设谋以完成任务时,切不可动着白日流影城,好教他们看穿你的身分?」
横疏影顿时为之语塞。
「姑射」六人,无一不是才智之士,否则也无法隐于幕后,借妖刀操弄武林。古木鸢的御下之法,一向只交代任务目标,而由成员自行设局完成;只求结果,不问手段。倘若吩咐其余四人不可擅动流影城,身分定然曝光,这是她绝不愿发生之事。
「你只有三天的时间。期限一到,即使查不出实情,为免生变,一样要将耿照除掉。」他冷冷说道,「想必你很清楚,你的麻烦绝不只三妖刀而已。琴魔的遗体还在朱城山,前事未了,四大剑门早晚找上门来;镇东将军府铁了心插手三府竞锋,独孤天威又惹上岳宸风……你若应付不来,流影城一样有难。」
这些问题,其实她已想了一整天。
名动东海的「暗香浮动」横疏影自不会坐以待毙,只是准备尚未周全、麻烦又接踵而至,精明如她,也不禁有些软弱心疲。
「流影城若毁,你也不过是庸才而已,『姑射』中只有超凡绝俗的仙人,无处可供庸才容身。只这一回,我且当你是个软弱平凡的女子,口出无智之言,记住你没有第二次的机会。离开!」
横疏影脸色白惨,捏紧粉拳,咬唇不发一语。「蹼!」绿焰灭去,那张既妖异又凄艳的山鬼面具没入黑暗,细碎的脚步声一路迤逦,片刻消失在湿冷阴暗的甬道中。
古木鸢并没有离开。直到确认其它人都已去远,一蓬妖异的绿焰忽又亮起,鏧刻古朴、宛若朽木的蝉形面具无声无息出现。
「你受伤了?」高柳蝉的语调还是一贯的缓慢,听不出波纹起伏。
「魏无音毕竟是魏无音,十分难缠。」古木鸢低道:「所幸那人的医术高明,敷药包扎后已无大碍,休息几天就好。倒是耿照之事,十分棘手。」说到这里,平板的声音忽有一丝微妙变化,「你在他身上花了忒多心血,也难为了你那个『杀』字。」
被簧片掩去的细微之变,并没未逃过高柳蝉的耳朵。
「如果说我还真揪了一下心,你要不要笑我软弱多情?」老人冷哼一声,缓缓说道,「你我千算万算,没算到魏无音还有这一手。他若对耿照施行了传闻中的『夺舍大法』,可能发生干扰、突出异变,也可能效果出奇的好,后果实难逆料。从我让耿照上朱城上来,便已做好了弃子的准备,但挑这个节骨眼,自然是可惜。」
「避免节外生枝的方法只有一个。」古木鸢冷冷说道。
「我既已点头,便无后悔的道理。只是你须答应我一件事。」
「说。」
「横疏影那小娘皮若杀不成耿照,就得把他留下。」
古木鸢猛然转头,直视着蝉形面具后的黄浊双眸。
「不是亲生的孩子,也有这种无聊的感情么?」他冷然道,「你老啦,跟姓横丫头一样,开始变得感情用事;说到了底,你还是想保他。横疏影若失手,我会亲自杀他,魏无音便是榜样。」
高柳蝉「呸」的一声,居然笑起来。
「你想错了,没有价值的东西,留之何用?」老人哼笑着,缓道,「夺舍大法与妖刀,关键都在一个『蛊』。妖刀夺人意志,又彼此残杀,目的是争做蛊王;而夺舍大法将神识灌入他人体内,争主其躯,也是强者存弱者灭,二者无论源流脉络,俱有相通。横家那小娘皮不是省油的灯,她若杀不了耿照,证明那孩子成长之快,已走上『蛊』之一路。究其变化,能加速我等对妖刀的掌握。」
古木鸢静静注视他。
高枝眯眼迎视,不闪不避,仿佛对他的目光全然无惧。
「这理由我可以接受。」姑射的首脑轻声道。
他们的确需突破。计划启动,再无转圈的余地;很快的,像鬼魅般四出杀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妖刀将不符所需,「姑射」必须更有效、更随心所欲地制造刀主,更能承受如今日之耿照这样的损失。
「横疏影若失败,我将亲自动手。通过这两次考验,我就承认他有被留下来的价值。」
耿照一出挽香斋,就知道消息已经传开了。
沿路的侍女仆役大老远瞧见,立刻让至一旁,有的微微颔首,露出讨好谄媚的神色,但落差实在太大,一下子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才好,目光尴尬地一交会,也只是笑而已;有人索性避了开来,等明日执敬司正式布达,尘埃落定了再说。
七品官到底有多大?耿照毫无概念。他苦着脸回到新拨下的随班院舍,长孙日九已洗浴更衣完毕,倒在床铺上呼呼大睡。
这座小院落离他昨夜还睡着的庚寅房甚远,平常根本不会走到这儿来,床帐、摆设,整齐叠在榻上的换洗衣物、桌顶摆放的青瓷茶釜……触目所及,无一不是簇新而陌生。
若有人能无视他的出身,贫贱时不欺、富贵时不谀,除了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七叔之外,大概就只有长孙日九了罢?耿照在回程的路上怀着一丝希望,盼与日九聊上几句,一吐心中的积郁彷徨,谁知亦不可得。
他叹了口气,和衣倒在床上,毫无跻身出头的喜悦兴奋,怔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睡意铺天盖地袭来,一把将他攫入迷离梦乡,混乱的思绪倏然中断,只余一片深黝黝的黑……
耿照伸手一拨,虚无的黑幕应手而分,化作一缕缕灰翳;忽然一团血艳艳的赤光爆炸开来,四周顿成一片火海,漆黑的背景落地还形,变成一大片石砌墙垣,青石覆盖的范围从脚下、墙上,一直延伸到天顶,似乎是某条城寨甬道。
熊熊火焰吞噬了通道来处,地上到处散落着残肢断剑,切口平滑齐整,怪异到几乎让人忘了这副景象所代表的残酷与血腥。火舌四处窜烧,浓烟滚滚而来,但他探手却不觉灼热,也听不见任务声响,彷佛整个人被浸入水中,除了视觉,其余的感官全被阻隔开来——
(这是……琴魔前辈的记忆!)
耿照浑身悚然,身体不听使唤,「他」——其实是当年的琴魔魏无音——挥散浓烟,拖着身子向甬道的尽头前进,一边嘶声大吼。耿照听不见声音,仍能感觉那股声嘶力竭的震动。前方不远,一名蜂腰长腿、苗条健美的女子拄剑扶壁,挣扎欲起;另有一具尸体倒卧一旁,面目难辨,被锋利的刃器开膛破肚,死状极惨。
女子爬过一地血污狼藉,被刀刃割开的残破衣衫濡着血腻浆滑,裹出玲珑浮凸的姣好曲线。衣裳破口依稀见得玉质般的莹润肌肤,被凄艳血色一衬,更是白皙得无以复加;背心衫子被鹰爪功一类的重手法抓下一幅,由肩胛直到腰后,裸出一段象牙也似、骨肉匀停的美背,背脊瘦不露骨、曲线滑润,蜂后般的细腰扭转如蛇,腰下的臀股却浑圆紧绷,耸起如两瓣险丘,望之令人血胍贲张,难以遏抑。
耿照不觉痴望,一股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不要去!)
——这……这是前辈当时心中所想么?
女子似是听到「他」的叫唤,回头大声应答,容颜被披散的浓发与烟硝所掩,依稀见她下颔尖尖,生得一张端丽的瓜子脸,肌肤酥白耀眼,与半裸的美背一般无二。
「我们上当了!刀毕竟是刀,永远……都不会变成剑!」
琴魔嘶吼着,女子却捂着耳朵拚命摇头,活像情绪崩溃的小女孩。这在一名十八九岁的年轻女郎身上看来说不出的荒诞滑稽,然而耿照却笑不出来。那是无法言说、偏又难以抵抗的巨大绝望;在它之前,即使是挺身对抗妖魔的英雄们,也只有无力倒下……
水平的视线突然向下滑落,「他」伤疲已极,终于跪倒在地,离女郎只有两步之远,奋力向伊人伸出手臂,一边叫喊。
「那人不是第六把剑,他是预言中的叛徒……是最后一把刀!」
「六」这个数目忽然掠过耿照的脑海。
——封印妖刀的最后战,有六名英雄。
琴魔前辈,背影动人的美丽女郎,尸横在地的不知名男子……这里只有三个。另外三人是谁?谁,又是前辈口中的「最后一把刀」?
突然间,一条人影自出口踉跄退入,双手胡乱抓向空中,身子转了几转,仰天倒下,却不知是何许人也,只因来人并没有头。第四个人死了,还在通道外缠斗的是哪两个?
女郎尖叫起来,一把挥开「他」的手掌,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一跃而起,一跛一跛地向通道的尽头奔去!「他」拚着最后一口气追上前去,逆光冲出甬道,眼前陡地一片刺亮,分不清是烈阳抑或刀锋——
「前辈!」
耿照猛然坐起,惊出满身冷汗。
榻边「砰」的一声,一条高大黑影跌入窗里,摔了个四脚朝天。来人翻身跃起,呼地一巴掌扇去:「去你妈的前辈!这等砍人天命的阴损称谓,岂可对自己人喊?你个缺德的浑小子!」
「老胡?」
耿照被揍醒了几分,揉眼一瞧,果然是胡彦之。
「我不是喊你前……怪了,为什么不能喊『前辈』?」
「阴损,真是阴损!」胡彦之揪住他的发髻,提兔子似地一把拎起:「我问你,你都管魏无音老儿叫什么?」
「都……都管叫『前辈』。」他抓着胡彦之熊掌似的大手拚命挣扎。
「所以咧,魏无音就死啦。」
耿照一愣,差点忘了抵抗。胡彦之把他的脑袋提近面前,表情阴沉。
「正所谓:『上天挥大刀,先砍出头鸟。』武林道上天天死人,都是先从前辈死起的。这两字实在是太阴损了,万万不可对自己人喊,对外人则无妨,特别是那些个混蛋,什么独孤峰前辈、岳宸风前辈,多多益善。喊死这些王八羔子,大伙儿图个清静。」
「原……原来如此。」
耿照揉着被揪疼的发顶,才发现窗外天光未明,月华盛茂,云下压着无数星子,山与天边交界处隐有一抹浮晕,离天亮怕还有一个多时辰。对角的另一张榻上,长孙日九睡得正酣,给他二人这一番闹都还惊不醒,胡彦之忍不住笑道:「这小胖子倒挺能睡。」
耿照起身着靴,就着桌上的青瓷茶釜点了两碗冷茶,歉然一笑:「隔夜的茶水,你多担待。」胡彦之摇头:「待会有活儿要干,饮冷茶不宜,回来再说。跟我来!」
一推窗格,纵身跃出。
耿照尾随着来到一座荒僻的院落,沿路东绕西转,以他在城中数年,一下子也不确定究竟身在何处。那院中甚是宽敞,铺开一大片平整青砖,月光洒落,映得分外清明,沿墙却是枝丫扶疏,浓荫环绕,不易自外头窥入。
胡彦之从角落里取出两柄连鞘单刀,将其中一柄扔给了他。
耿照抽刀映面,钢刀虽是一般,却折回满目流辉。「这是?」
「你没时间睡大头觉啦,咱们哥俩切磋一路刀法。」
胡彦之懒惫一笑,随手擎出;左鞘右刀,一舞便是两朵拔风劲芒,刮面凛烈,动作却是举重若轻,说不出的好看。耿照心思极快,知他是有意传授武功,但江湖人最重门派师承,非是天门弟子,不得钻研天门武功,否则便是偷拳,势成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胡彦之窥破他的迟疑,耸肩一笑。
「我十六岁便出江湖历练,除了本门武功,起码拜过几十位师傅,学习各种杂学。要不,我师父做掌教之前乃是青帝观剑门一脉的大宗主,我是他唯一还活着的徒弟,哪来的刀法教你?」
耿照想想也是,不觉失笑。
胡彦之拿刀鞘轻敲他脑袋,难得正经起来。「一握兵器,便不能再嘻皮笑脸,这是对武艺的尊重。」手腕一抖,鞘洒斜斜指地,「你来砍我,只消砍中这只刀鞘,便算我输。你试试。」
耿照想起幼年时与木鸡叔叔玩的砍柴游戏,顿觉亲切,笑道:「你别托大,我很会用刀的。」也是一抖手腕,那钢刀未掀起风声,竟已抡扫开来!
他天生速度快绝,这一刀更是有心施展,出手松软已极,无所用心,全凭自身的重量旋扫;刀似离心去后,才以尾劲一拖,当日木鸡叔叔将整把筷子似的柴束横里削断,用的便是这等手法。耿照只看了一回,便即学起。
谁知钢刀扫过,胡彦之手里的环铜木鞘微略一晃,仍好端端地停在原处,鞘尖指地,彷佛耿照未曾出手。耿照不禁一愣:「难不成……老胡的动作比我更快!」胡彦之面无表情,轻哼一声:「就这样?老太太穿针纳鞋底,只怕还比你利索些。」
耿照被激起好胜心,点头道:「那我再快些。注意了!」呼地一声,抡刀回扫!胡彦之手腕微晃,连衣袂都没怎么扬起;钢刀过后,木鞘仍在原处,姿势与先前一般无二。
眼见他游刃有余,忽然扭腰旋肘,猛将钢刀拖回;「笃!」一声细微轻响,刀鞘仍在,只是角度略斜,鞘弧上缺了一小片陈旧彤漆,露出暗沉木色。
耿照兴奋叫道:「我懂了!」
胡彦之点头道:「咱们变个方法玩儿。你拿好刀鞘,不能被我的刀碰着,明不明白?」耿照隐约抓到诀窍,知道躲比攻更困难,连忙打点精神应付。
这游戏一开始便已知道结果。
无论他如何挪开刀鞘,胡彦之有稍稍一动,轻易发刀击之,无比准确。耿照渐渐发现:恰恰便是自己的「动」,引来了老胡之刀,索性闭上眼睛,全凭感应;胡彦之的攻势却未稍止,钢刀刀背如雨点般往鞘上招呼,往往稍一迟疑,刀鞘上便连吃几记,细碎的爆击声密如炒豆,劈啪不绝——
耿照心下放空,耳中越来越听不见声音,闪身的动作反而流畅起来。
下一个瞬间,在「刀来了」的念头萌生以前,他忽把木鞘一横,一抹锐风贴肘滑过,胡彦之的钢刀首度落空!还来不及思考,又把刀鞘往怀里一抱,反掠而回的刀刃只差分许便要削中他的鼻尖,耿照闭目止听,以毫厘之差闪过了第二刀!
刀风越强,耿照却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奇妙境界,舍弃异于常人的灵敏五感,忘记自己发达优越的肢体,没想过何时歇止,只是让身体的动作与「刀」维持平衡,进退趋避、如影随形……
白天与阿傻交手时的情形,忽然变得理路分明:当时,耿照只觉眼前一红,身体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那是别人的功夫,来得莫名奇妙、走时又无所依凭,此际却是扎扎实实地开了心窍,身使臂、臂使刀,越来越圆转如意。在他的感知里,刀的轨迹就像是一座具体而微的浑天仪,一刀划过便留下轨迹,绝不消失;慢慢的,刀的来势去向清楚起来,毋须透过眼、耳、肤触便能掌握,甚至加以预测——
他大着胆子将鞘口往「轨道」上一送,「铿!」猛然睁眼,只见老胡侧举钢刀,近乎两尺的刀刃恰恰搠入刀鞘中,毫厘不差,端妙无方,彷佛两人已为此练过了千百次,方能于快刀缠斗间灵犀一现,应声得手。
胡彦之脱口道:「接得好!」眉目一动,意兴遄飞。
耿照满头大汗,却难掩兴奋,胸中热血沸腾:「原来……刀是这样使的!刀,竟也能使到这等境地!」幼年时与木鸡叔叔砍柴的情境涌上心头,忽觉其中妙着纷呈,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每一思索都能有不同的体会。
而胡彦之的惊讶只怕更在耿照之上。
他这门武功别出心裁,刻意打破武学套路中「招」、「式」的概念,练的是手路直觉,与其记忆招式,不如去透彻运使兵器的细微变化,使之成为本能,临敌时刀便会自己去找对手攻势里可堪施展的空隙,就像是水往下流、火能化冰一样,不假思索,再也自然不过。
这理说来容易,但武功造诣越高,反而越难舍下已知,如动物般全心依赖本能;耿照无此包袱,犹如一张白纸,学来自是事半功倍。胡彦之心想:「总以为这门武功除我之外,世上再无其它人能练到如此境界,看来是我敝帚自珍,想得太满了。小耿天生奇才,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徒弟争气,可比自己当年悟通时更令老胡欣喜,但眼下还不到松懈的时候。
胡彦之定了定神,淡淡一笑:「刚才只是热身,现在才要玩真的。你暂且休息下,待会儿咱们玩个新花样:我用刀攻击你的鞘,你也用刀攻击我的鞘,既要攻也要躲,刀鞘被砍中的就算是输。」
耿照似有所悟,还刀入鞘,稍事歇息,举袖揩抹额汗。
「老胡,这路刀法就这样砍着玩儿么?也没套路什么的。」
「是没有。你若练到了家,动起手来活像一团旋风,对手还来不及眨眼就被砍成了一颗烂红石榴,包管你威震江湖,谁看了都恶心。」胡彦之耸了耸肩,「更要紧的是:这路刀法乍看之下,与你那便宜师父的『皇图圣断刀』颇有些相类,都是运使如风,直如行云流水一般。此后你跟人动手便使之这一路刀法,招牌晶晶亮亮,决计不会砸锅。」
耿照对「刀皇传人」的话题兴致缺缺,扛着刀往树下一坐,抖抖湿透的衣襟散热纳凉。
「这刀法总有个名目罢?哪儿学来的?」
「呃,这个嘛……是我跟西山道一个猎户学的,他有个外号叫『猎王』,我的追踪术便是猎王的正宗嫡传,除了追踪术缩地法,我还跟他学了这路刀法,叫……叫这个……是了,就叫『无双快斩』。」
「哇,是谁取这么俗的名字?」
「啧,你个小毛孩懂什么?这是庶民风格嘛!你不知道,西山道的熊可历害了,站起来足足有两人多高,弓箭陷阱若一时不能取命,就换猎人倒大楣啦。于是猎王创制了这套『无双快斩』,万一遇上熊罴,弓箭射尽、标枪投完,拔出双刀上去一阵乱砍,那是连熊也怕你啊!」
「……真是这样么?」
「哎呀,这不重要。总之你好好地练,这门武功虽然难学,所幸你的资质甚佳,又遇上我这个百年难得的名师,这几天辛苦一些,勉强也能凑合。」
耿照笑道:「老胡这话不对。我虽没练过上乘武学,也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没有几年,乃至几十年的功夫,练什么都不会有成就。再说又何必急在这几天?我年纪轻轻,来日方长……」话未说完,语声忽落。
只见胡彦之双手抱胸,举目望远,罕见地敛去了笑容,神情十分凝肃。
「没时间了,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将有性命之忧,更会为他人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他回过头来,被夜色映蓝的面孔青得有些怕人,明明轮廓还是那个开朗豪迈的大胡子老胡,阴沈的神色却判若两人。
「三天之内,你定要离开白日流影城,逃得越远越好!」
【第四卷:天裂蛛纲】第二十折:漱云朱蜜,紫蝶采香
两人对望良久,耿照才开口问。
「你是说笑呢,还是认真的?」
「好话不说第二遍。」老胡耸了耸肩,起身松筋扭颈、活动肩臂,笑道,「喂,天快亮啦,咱们再来打过一回。这次不把你打得哭爹叫娘,以后便换我喊你一声『老耿』。」
「你可要说到做到啊,小胡。」
胡彦之果然说到做到。
两人一直打到天亮,胡彦之的速度较之前快了岂止一倍,刀刀挟着浑厚的内力,全都砍在耿照鞘上。这是一埸内力与体力的比拚;到后来,耿照根本顾不上攻击,须双手合力才能架住他一砍。老胡一刀比一刀更快、一刀比一刀更沉,刀势连绵不断,钝重的轰击声伴随着荷塘急雨般的碎点节奏,在半个时辰内从未停过……
激斗之间,胡彦之一声大喝:「着!」
铿的一声激越清响,两刀断成四截,木鞘凌空撞碎,扭曲的铜件与无数木屑应声爆开。耿照整个人被震飞出去,和身摔进一小丛灌木里,落地时汗水飞溅如洗,彷佛刚从水中捞起一般。
他以断刀拄地,挣扎站起,双臂不听使唤地颤抖着。
胡彦之也是大汗淋漓,随手把断刀一扔,掀衣抹汗,大笑道:「痛快!学武就是这点好,当真痛快!」耿照却一脸苦哈哈的,挣扎着爬到树荫下,倚着树干支撑疲软的身体:「哪里痛快?是揍完人通体舒畅么?」
胡彦之正色道:「小耿,我在江湖道上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方才全无留力,铁了心往死里砍。这都砍你不死,你应该要很开心才对,堪称进步神速啊!若非遇上我这位名师,谁能在一夜间办到?」到院落一角的井栏边打水,抄几口饮下,提桶自往头上一浇,「嘶——」窜起阵阵热气。
他又将木桶缒入井中,满满打了一桶。耿照心中一阵不祥,动念欲起,谁知身体却不由自主,腹肌、肩背紧绷得像要抽筋似的,才一用力便痛得坐了回去。胡彦之像洗马般整桶水泼来,淋得他灦发披面,浑身狼籍。
「很痛快吧?年轻人就是要多运动,放眼星空,胸怀大志!今晚同一时间,我们空中再会。」
耿照一路扶着庭树院墙,龇牙咧嘴回到了寝居,所幸没与什么人照面,不必多费唇舌解释。正自庆幸,忽见院门前立着一名娇俏小婢,远远见得他来,忙不迭地挥手欢叫道:「典卫大人!」
他毫无准备,陡被一唤,臊得无地自容,片刻才想起是二总管的贴身侍婢,名叫时霁儿。横疏影除了就寝以外的其它时间,几乎都花在流影城上,每日少则五、六个时辰,多则七、八个时辰,都由锺阳等随班行走服侍,只有一名婢女照拂沐浴、更衣等女子私密事。
不同于一般闺阁习性,横疏影身边的侍女都做不长,多半服侍个几年,便打发一笔丰厚妆奁,安排她们回故乡嫁人。是以她的婢女不像那些王公宠姬的身边人,会仗着主子的势头作威作福,旁人皆惧。
时霁儿芳龄十五,前年才被二总管选去做丫头,生得一张娇俏可人的圆脸蛋儿,个性十分开朗活泼,是许多执敬司弟子的梦中情人。耿照远远见过几回,从来没跟她说过话。
「二总管吩咐婢子来服侍典卫大人更衣。」时霁儿嘻嘻一笑,推他进屋。
同寝的长孙日九早已不见人影,桌上置着一只红漆木盘,盛着一袭叠好的云雁细锦袍,其余如单衣、棉裤、革带等无一不备,还有一双白底厚纳,乌染高袎的簇新毡靴。耿照千恩万谢才把时霁儿「请」出房间,打了满盆的清水拭净身体,快手快脚换好衣服,里外居然无不合身。
时霁儿推门而入,眼睛一亮,掩嘴笑道:「典卫大人换了新衣裳,人都精神了起来。」替他拆发梳理,重新挽了个髻,髻中松松地包着一小块揉成团儿的纱帛,再以绸带扎紧髻根。
「好了!」时霁儿轻声欢呼,将磨亮的小圆铜镜推到他面前。「这下子,典卫大人也像是京城来的贵公子了呢!」耿照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拿眼一瞧,却见镜中之人肤色黝黑,浓眉大眼、衣装整洁,简直是另一个人,半点也不像自己。
时霁儿笑道:「再配一把刀,那可真的是威风凛凛啦!」小脑袋一歪,不由赞叹:「二总管的眼光真是好,不只挑自个儿的衣裳好看,替别人挑的也一般好看。」
「这衣服……是二总管替我挑的?」
「是啊!昨儿下半夜,二总管亲自起身挑了这些,让织工吊起来,只说『这里改短些』、『那里收一点』,便教人当场裁量改好,唤婢子送了过来。」时霁儿抿嘴笑道:「典卫大人一定为本城立了大功,才得二总管这般看重。」
耿照脸上一红,暖意顿生。离开龙口村后,多半是他关心别人吃的饱不饱、穿得暖不暖,少有人为他这般着想,连身形都深印在脑海里,无须度量便能裁缝合身;想着想着,仿佛又回到童年的长生园,日日盼着山道尽头忽现一抹苗条娇影,那美丽和气的大姐姐又挽着盛了瓜果糕饼的小竹篮,来陪自己游戏说话。
「二总管另为典卫大人安排了一处独院,请大人随我来。」
耿照自然没有拒绝的份,正要起身,却见长孙日九推门进来。
长孙望着他一愣,失声道:「耿照?」骨碌地咽了口唾沫,神情极是怪异。耿照十分镇定,转头拱手:「能不能麻烦姐姐在外头稍等片刻?我与他说几句就好,不会很久的。」时霁儿极是知机,福了半福,碎步掩门而去。
门才关上,长孙日九已然憋不住,捧腹大笑:「合着你同世子拜了把子,怎么都穿成一个样儿?」耿照哈哈一声,一拳揍上他的肩膀:「谁跟你一个样!」牵动腰腿肌肉酸处,也疼得哼哼唧唧。两人打闹片刻,耿照心头顿松:「也只有他。不管我变成了谁,日九总是日九。」
长孙日九瞥了他几眼,低头哼笑。
「你今晚不会会这儿睡了吧?」
耿照被说中心事,收起笑声点点头。
「是啊!等安顿下来,我再来找你。」
长孙不置可否,片刻才说:「二总管刚才找我去。」
耿照见他目光中殊无笑意,不觉一凛。
「净问你得事,我一推二五六,都说不清楚。只说你睡觉打呼磨牙,偶尔还偷尿尿。」长孙日九眉头一松,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耿照也笑了,揍他一拳:「偷尿尿得人是你吧?我几时干过这等鸟事?」
「咱两同睡一床,也别分是谁尿的了,好生见外。」长孙凑近低声,神秘兮兮的问:「倒是你。几时搞上了二总管?弄得人家这般牵肠挂肚得,到处找人打听爱郎心思。」
「去你的!小心你的嘴。」耿照又好气又好笑。
长孙日九猥亵得笑了一阵,突然闭上嘴巴,不再说话。耿照明白是分开得时候到了,故作开朗得模样,笑道:「我虽不住这儿了,人总还在城里。等那厢都摸熟了状况,没准能常来找你。」
「二总管问了我很多事,但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就不必说谎。」长孙自说自话,转过身去收拾床铺,声音轻描淡写得,听不出什么起伏,最后两句却透出一股肃杀:「此间是非地,自己要小心。」
时霁儿领着他来到一栋独门独户得别致小院,倒比老胡得客舍还更宽敞些。此地距离二总管得别院很近,印象中也是她得休憩所之一,窗明几净、摆设简单雅致,空气里似乎浮挹着淡淡得梅蕊清香。
耿照不禁想起当日在响屟中,二总管那既丰腴润又紧致结识得胴体、既优雅又妩媚动人得舞姿,不觉有些晕陶陶得,竟儿心猿意马起来。
卧室得墙上悬着一把墨鞘单刀,耿照浸淫锻造术已久,不假思索,本能得取下观视。那刀甫一出鞘,房中便亮起一泓青光,显是快锐非常;刀锷上有「应化万千」四字落款镌刻,课程指甲般小小一方,其中「万」字故意镌城草书简体,显是出自城中首席大匠屠化应之后。
「二总管交代,这房里所有得东西,都是典卫大人得。」时霁儿福了半福,甜笑道:「典卫大人好生歇息,婢子晚些再来看您。」
耿照赧然道:「姐姐别叫什么大人啦,当真别扭得紧。」
时霁儿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你年纪比我还大呢!还不是叫姐姐什么得?」
耿照不觉失笑,想了一想,道:「好吧,以后你就叫我耿照,那我叫你什么?」
时霁儿道:「二总管都喊我霁儿。不过若有旁人在场,我还是得喊『典卫大人』,要不,二总管知道了肯定生气得。」
「一言为定。」耿照笑道。
「那我走啦。中午再来给你送饭!」
时霁儿蹦蹦跳跳去了,偌大得房里只剩下耿照一人,静得有些空冷。他平日里劳碌惯了,一下子没了顶上人使唤,反倒不知该做什么好,怔怔坐在桌旁,仔细把玩着那柄屠化应亲铸得碧水名刀,不知不觉消磨了一个上午。
正午时分,时霁儿果然提着食盒来了,手脚利落得布菜盛饭,服侍他用膳。耿照颇不习惯,见桌案上四菜一汤、有肉有鱼,咋舌到:「这么多菜,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你也一起来吃罢。」时霁儿圆睁杏眼,娇嗔到:「那怎么行!没规矩。」
身旁紧挨着一名娇俏可人得妙龄少女,一双妙目盯着自己吃饭,耿照浑身都不对劲;想了一想,将大半碗饭倒入汤碗里,用调羹往盘中各舀一勺菜掺和,却把剩下得小半碗饭及干净得牙都留给了时霁儿。
他拉过一张鼓腹圆凳,讲凳面拂拭干净,笑道:「你也一块吃吧!我吃这碗就好。」
端起汤碗搅和饭菜,稀里呼噜得吃了起来,时霁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得看了半天,忍不住噗哧一笑,掩口坐了下来:「你这人,怎么这么有趣!」
耿照笑道:「从前在铸炼房,大伙儿都是这样吃得。干饭难以吞咽,吃不快,拌了菜汤能多吃几碗。」时霁儿笑得直打跌,掩嘴道:「哎哟,又不是喂牛,吃这么快作甚?」
「几十个人吃一锅饭,慢些便抢不到啦。」
时霁儿托腮看他扒饭,转眼便将见底,轻轻叹了口气,举箸往他碗里夹了了几块菜肴,眯眼笑道:「那你吃慢些,我可抢不过你。」一边替他添菜,自己也小口小口吃了起来,模样倒像个老气横秋得小姐姐。
「霁儿,你不用服侍二总管吃饭么?」耿照突然问。
时霁儿叹了口气。
「二总管正忙着,没空吃饭,在给四大剑门写信呢。你在不觉云上楼大大露脸,只怕镇东将军府一逮到机会,便要生事。二总管说:『亡羊补牢,时犹未晚。』不先给四大剑门一个说法儿,到时腹背受敌,可就大大不妙。」
耿照心中愧疚,默默放下碗匙,食欲顿消。时霁儿陪他坐了会儿,才收拾碗筷离开。
往后三日,时霁儿按时送来三餐,陪他同吃;耿照下午睡得饱足,夜里便随胡彦之寻僻静处练那『无双快斩』,一练就是一整夜,无招无式得无双快斩固然是奇,胡彦之得教法更是奇中之奇,没有废话,不浪费时间,直接从对打中铸炼技巧。
到了第三天清晨,两人舍去钢刀,改以粗大得硬木过招。
「你得攻击我已经挡不住啦。」老胡一抹额汗,笑容急豪迈又满足:
「我没有把握在全力施为之时,能够不伤到你。改用木头还是周全些。「
耿照精神大振,哥儿俩又练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停手,各自回屋歇息。
他在屋里呆坐了三天,既等不到横疏影召见,又不敢到处乱跑,越等越是心浮气躁,暗自焦虑:「那晚二总管不让我说话,这几天有悄无声息,莫非是真恼了我?」挨到傍晚时分,忽听院里传来细细哼歌声,确实时霁儿提早送晚膳来。
「霁儿,我……我想见二总管,有些话我想同她说。」
时霁儿略微停顿一下,才又继续摆布饭菜。
「还是别了吧?二总管两天没睡啦,现下正在歇息。」
两昼夜未曾合演,显然妖刀之事得后续处理十分棘手,远超过耿照得想象。时霁儿叨絮着:「……赤眼妖刀是要交给埋皇剑冢得萧老台丞,还是留着应付镇东将军府得索讨,得先掌握足够得情报;主上坚持留下天裂妖刀,给那个叫阿傻得怪小子用,如何才能向武林道上交代,也得打通许多关节。还有另一把万劫妖刀据说遗落在本城附近,这几日寻城司得兵马分作三班,日夜不停得外出找寻,每一班都要向二总管汇报,由二总管在执敬司得巨幅地图上逐一标示,缩小范围……」
耿照捏紧拳头,发出轻微得克啦声响。
赤眼专克女子,既不能交给埋皇剑冢,更不能落到岳宸风这等人得手上,否则一有人保持邪念,将导致无数女子受害;妖刀对刀主只有残害,绝无裨益,阿傻身子瘦弱、指掌已残,更不能让他拿天裂去挑战岳宸风!
还有万劫。一旦离开了寸草不生、鱼虾难存得无生涧,无论是谁碰了那把刀,都将造成比碧湖更大得灾害,届时又该如何收尾?
(全怪我。这一切……全都是我得错!)
累积多日得焦虑、彷徨与自责,倏地爆发开来,耿照仿佛看见二总管伏案操劳、花容消减得模样,没来由得一阵心痛,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得冲出房间!
时霁儿慌忙教导:「哎!耿照,你……你去哪儿?」
「我找二总管去!」语音未落,人早已不见踪影。
凭着直觉,耿照并未前往执敬司火二总管得书房挽香斋,而是奔向那晚他带着老胡、染红霞等入城时,锺阳领他们前去得那座偏院——过去耿照烦恼时,也不希望在众人眼前晃荡,宁可躲在一个安静不受打扰得地方,独自一人沉淀面对。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和二总管说什么。或许是一句抱歉,或许是求她亲口原谅,或许能利用琴魔前辈残存得些许记忆,为关爱她、照顾她,却因为他得胆大妄为二身陷风暴得二总管排忧解难——
七品典卫得头衔此时发挥了在哦用,他飞奔如电,沿途却无人敢阻。二总管得偏院左近一向不受打扰,连侍卫岗哨也无,耿照冲过了空荡荡得曲折回廊,双掌一推,砰得一声,两扇朱红门扉弹了开来,忽然一阵热气铺面,小小得画堂之中白雾缭绕,如烧水烟。
耿照心头一惊:「莫不是失火了?」挥散水雾一跃而入,到处不见她得踪影,那热腾腾得武器确实由一扇画屏之后冒出来得。他三步并作两步饶了进去,雾气更浓;奋力挥开满目蒸腾水汽,不觉一怔。
屏风之后,置着一只椭圆形状得大木桶,横疏影全身赤裸,闭目浸于桶中,那蒸腾得浓浓白雾正是来自桶中水面,光看便知水温正热,浸得人通体舒泰。
他放落浓发,被沾湿得发束一缕缕垂落在木桶之后,两条雪酥酥得细直藕臂拦在桶缘,裸露楚肤质细润、线条姣好得腋窝来,腋下光洁,令人忍不住想凑上去轻咬一口,细细舔舐;微波之上,耸出一对白腻得浑圆半球,水珠沿着饱满得弧面滑落,水下隐约两点细嫩乳梅,淡淡得浅橘色酥柔粉润,乳首昂然尖挺,亟欲翘出水面,十分动人。
耿照看傻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横疏影似乎是疲惫至极,粉劲倚着桶缘向后仰,巧致得下颌微微抬起,丰满已极得硕大胸脯起伏有致,伴随着一阵轻细微鼾;适才耿照破门而入,居然都没将她惊醒。
待得片刻,温泉热气从敞开得门窗逐一散去,桶里得娇躯更是一览无遗。
横疏影个头娇小,或许因为擅舞之故,双腿比例极为修长,两条粉光致致得笔直玉腿交叠在桶中,腿心夹着一团白皙饱腻得浑圆隆起,乌黑得细毛在水中飘散,不住轻轻晃荡。
耿照忍不住『咕噜』一声,喉头滑动,只觉面红二耳热,不敢多看,正要轻轻倒退出去,忽听门外一阵急促得脚步身,一把清朗浑厚得嗓音透过屏风,高声叫道:「启禀二种观,我是锺阳,有急事求见!」
横疏影嘤咛一声,还未睁眼,犹带鼻音得腻嗓子无比娇慵:「是……是这一班得搜索回报么?呈进来。」揉揉额角,正欲起身,忽见耿照僵立在桶前,赶紧掩胸坐下,『哗啦』溅起大片水花。
锺阳推门而入,奔向将书报放在桌上便走,突然听见屏风后水花四溅,警觉道:「二总管还好么?我唤霁儿前来。」横疏影定了定神,双颊潮红,也不知是羞是怒,抑或被温泉浸得有些晕陶,一首掩胸,一首遮着腿心,示意耿照噤声,提声道:「没事,不用忙,你先下去。」
她生得娇小,柔荑自是十分致细,想掩住两只浑圆丰满得傲人玉乳,简直是欲盖弥彰。耿照都不敢动,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下身却不听话地勃挺起来,档间撑得又涨又痛,隐约浮露出怒龙得形状,顿时尴尬不已。
横疏影面上一红,又好气又好笑,总算他心思机敏,咬了咬唇珠,从容应答。
「我在沐浴,不想被人打扰。你先回挽香斋,我少时便来。」
锺阳虽觉有异,到底不敢拂逆她得意思,只得应道:「属下告退。」脚步声动,随即传来门轴转动得咿呀声响,屏风内得两人都松了口气。
横疏影咬着樱唇,似笑非笑地瞪他一眼,眸光又狠又娇,衬与雪靥潮红,耿照只觉平生所见女子,未有如许明媚者,不觉一怔。忽听锺阳叫道:「停……停步!」一阵急促步伐,楼窗朱漆门扉「砰!」又被推了开来,来人不理锺阳阻挡,大步而入,寒声道:「二总管要见我,凭你也敢阻拦!」
锺阳似乎是吃了一巴掌,沉声道:「世子明鉴。二总管正在洗浴,这般硬闯,似是于礼不合。」耿照心中一沉,暗付:「居然是他!」
只听独孤峰冷笑道:「你们这些个小狼狗见得,偏就本座见不得么?我呸!」啪得一声,似有种种掴了锺阳一记。横疏影对耿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可妄动,提声道:「世子有什么事,能不能等我出去再说?」
独孤峰冷笑道:「方才下人回报,说耿照那小子往二总管房里来啦,我怕生出什么意外,这才来看看。二总管屏风之内,总不会还有一条小狼狗罢?」锺阳呼吸声粗浓意外沉重,还夹杂着些许清脆得克拉轻响,想是愤怒已极,若非碍着世子尊贵,只怕便要动手。
横疏影进退维谷,又担心他年轻气盛,控制不住脾气,隔空吩咐道:「锺阳先下去。这里梅尼得事了,世子是自己人,不会不知道本分得。」他还待分辨,横疏影嗓音一紧,冷然道:「出去!你不听我得话了么?」锺阳不敢违拗,悻悻然退了出去。
独孤峰没想到她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益发认定她心中有鬼;屏风之后,必有玄机。
他觊觎这名昔日父亲得宠姬、今日流影城得当权者已久,从少年时第一眼见她便色授魂销,难以忘怀。但横疏影对他总是不假辞色,外表虽是酥媚入骨,却连些许甜头也不给尝。独孤峰于是深狠起来,一逮到机会便与她为难。
独孤峰清了清喉咙,哼笑道:「二总管若要人洗背抹身,不妨来找我,何必找这些低三下四的奴仆?传将出去,也不好听。」横疏影冷到:「我没空和你罗唣,独孤峰。你有什么话便说,说完便滚蛋;惹恼了我,我包管你会后悔自己今日的卤莽与无礼。」
她这几句话说的平平淡淡,却自有一股摄人威仪。
独孤峰悚然一惊,额汗涔涔,忽然恼火起来,厉声到:「横疏影!你既是婊子出身,妓寨娼寮干的什么勾当,还怕人说么?老头子两腿一伸后,流影城决计不会落到你的手里。这片城池、领地的主儿是我,你想有个地方安享晚年,趁早服侍得我欢喜些,不定我会尽释前嫌,也纳你做一名小妾。」说着放声笑了起来,嗓音忽地拔高拔尖,毫无预警,宛若鸱鸮。
横疏影冷笑。
「你连你父亲的姬妾都敢染指,传将出去,还想保住爵位功名吗?」
「你有什么好打算的,横疏影?」独孤峰尖声大笑,笑得全身颤抖:「老头子年轻时纵情酒色,这十几年来早就不能人道,人尽皆知。他身强力壮之时,尚且不能让你一举得男,你白守了十年活寡,还想生出个嗣子来、谋夺白日流影城得基业么?不如替我生罢!」
横疏影一言不发,只听得哗啦一声水声,似是她怒极打水,溅得一地湿滑。
独孤峰从未骂得她还不得口,盆发得意洋洋,肆无忌惮。「你也盼了十多年啦,寒夜孤枕、寂寞难耐,在执敬司养了忒多得小白脸,还不是想男人?你趁早认份。遂了我的心意,我肯定待你不薄。」
横疏影轻笑起来
「你跟云锦姬也是这么说得吗?」
独孤峰面色「刷!」变得煞白,颤声道:「你……你胡说什么?我……她……」
横疏影淡然道:「我有洁癖,衣、食、住、行无不求精,挑选属下也一样,文武兼备以外,也要长的体面,谨此而已。你选婢女侍妾,岂会不辨美丑?记着:不是你所思所想卑鄙下流,旁人也同你一样!」
独孤峰恼羞成怒,尖叫道:「你莫做贼喊抓贼!带我拿了那厮,再将你俩赤条条得掷作一处,教你这淫妇去游街!」一把推开屏风,却见横疏影独自缩在木桶中,只拿一件晨褛掩住桶面,避免水下春光外泄,四周却空无一人。除了那只木桶,仅有一座披满衣物得黄梨木架,更无衣橱木柜可供藏身。
他目瞪口呆,半晌说不话来。
横疏影掩着胸脯,冷冷说道:「我数到三,你立刻给我滚出去,主上便不会知道这件事;要不,我敢保证你和云锦姬绝对有事。一!」独孤峰如梦初醒,吓出了一身冷汗,心知自己闯了大祸,更有把柄握在她手里,不敢撂狠,转身落荒而逃。
「还有,」横疏影冷峻得语声透出屏风,仿佛索命得阎罗:「出去时把门带上。」
砰得一响,朱漆镂花门重重得关上。失魂落魄的脚步声跌跌撞撞,片刻便走远了。横疏影背靠桶缘端坐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拍拍浸湿的晨褛,耿照猛然冒出水面大口呼吸。「嘘—」横疏影伸手比着丰满得唇瓣,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纤细修长得左手食指往前一伸,轻轻柔柔地按着他得嘴唇。耿照大口吸气,朦朦胧胧之间,只觉得唇上一点腻润肤触,忍不住张口轻咬。横疏影「嘤」的一声,咬住嘴唇忍着呵痒笑意,雪白得身子轻轻微微颤抖。拿木桶不算宽大,容不得两人并坐,横疏影结着说话引开独孤峰得注意力,先让耿照坐在桶底,自己再跨坐上去;两人动作极轻,再加上独孤峰粗心大意,居然没有察觉。她浑身赤裸,一双修长笔直得纤细美腿分跨耿照腰际,饱满浑圆的耻丘抵着他得裤头,陡觉一物顶了上来,坚硬滚烫,隔着粗糙得裤布摩擦着她得娇嫩阴户,不觉有些心慌,双手撑着桶缘便要起身;谁知稍离些个,心底顿觉空虚,犹豫之间,腴润得小腰已被一双有力手掌拿住。耿照身子发热,脑袋里烘烘热一片,双手一触及她滑腻得肌肤,便再也放不开,一股莫名得欲念自身体深处沸滚起来,难以遏抑,忍不住低头啃吻她雪腻得乳肌,一手攀上浑圆巨硕的左乳。横疏影得乳房饱满硕大,乳质却极其绵软,仿佛盛装着乳浆得细绸袋子,腻润的乳汁泌出极细极细得网眼,填补了每一处肉眼可见得微笑孔洞,以致触手丝滑,令人爱补忍释。因为极具分量,乳房得下缘沉甸甸地坠成了完美得丰圆形,乳肉滚溢出乳房得根部,累累地叠在结识苗条得胸骨下,身胴极细,曲线毕露;乳房浑圆饱满,大如垂架熟瓜,浆饱汁甜,充满粘腻手感。
她乳房虽大乳晕却只有铜钱大小,色泽浅润,光滑无比。耿照握着她得左乳恣意揉捏,细绵柔软得乳肉溢出指缝,怎么抓都难以握实;揉着揉着,忽觉掌心磨着一点硬蒂,微微放开些许,饱满得乳廓猛得一颤,却见乳晕微微勃挺,翘起一枚指天椒似的淡色乳蒂。
整只乳房从侧面看来,宛若饱满欲裂、熟透了的花椒子,尖、翘、圆、饱兼而有之,竟是名副其实得「椒乳」,形状既美,手感又是极佳。耿照揉着兴起,忍不住低头去衔,轻啮着柔嫩的乳头一拉,乳形陡被咬得尖耸起来,柔软到了极处。
「啊、啊啊……不……不要……」这一切都是按照横疏影得脚本进行着,然而双峰失陷得一瞬间她突然害怕起来,乳尖上既酥又麻又刺疼得美妙感觉十分陌生,她本能地闪躲推拒,软弱无力地挣扎着。
这样的挣扎令耿照加倍得兴奋,他不顾她小手得推拒拨弄,尽情揉捏着那对醉人的柔软双峰。
与黄樱结实坚挺、充满骄人弹性得巨乳不同,横疏影得乳房嫩如水掐豆腐,滑腻如脂,偏又大得令忍咋舌,白皙如象牙得乳质肌肤透出淡淡的青络,仿佛不堪如此饱实沉淀,即将瓜熟蒂落;只消用指腹轻轻一掐,乳瓜便无法控制地在掌中恣意变形,那时足以激起雄性兽欲得娇嫩细柔,令人心生怜惜之余,又忍不住蹂躏再三。
横疏影剧烈喘息,湿发紊乱、双颊娇红,柔弱的模样与平日的高高在上有着天壤之别,更加诱人侵凌。耿照紧搂着她得小腰,从她得颈侧一直吻道胸口,唇上得细密胡根硬如尖毡,刮得她又痒又疼。
她怕得不停发抖。
还带侵略性得阳刚魅力令横疏影意乱情迷。他铁一般得结识臂膀、粗暴又温柔的啃吻,还有一直弄疼乳房得揉捏方式……她发现自己可能无法完美执行计划,软弱的挣扎成了惊慌失措的抗拒。
「不要……不要!放……放开我……」
她抡起粉拳捶打他得胸膛,扭动娇躯以避免双峰沦陷,进行徒劳无功的挣扎;修长的双腿紧紧夹住耿照得熊腰,不让他褪下裤衩……木桶里水花四溅,激烈的肉搏带着浓烈得情欲与挑逗。失去理智的少年突然狂吼一声,松开了怀里的赤裸美人。
横疏影抱着胸娇娇喘息,还未回过意来,耿照忽然抓起浸湿得粉紫色薄纱晨褛撕开,将白皙的失神美人一匝一匝的缠了起来!那晨褛质地轻薄,故意裁成曳地数尺的宽大形式,横疏影抱胸屈膝、拱妖翘臀,从鼻上道踝下,被裹成了一只曲线玲珑、窈窕诱人得粉紫蝶蛹。
层层包裹得淡紫纱子叠成深浓妖艳得靛色,匝绕而起的缝隙间透出酥白雪肌,既像一具迷离艳尸,又充满女性肢体的动人魅力……
耿照将她一把扛起,涉水跨出大木桶,湿淋淋的来到榻边,将她脸下背上的摆成了趴卧的姿态,膝盖抵地,被湿褛裹成一束的蜂腰压上榻席,两瓣雪臀高高翘起,豪无反抗之力,只能等待临幸。
横疏影吓坏了,这才开始扭动挣扎,呜呜出声。忽然一声裂帛响,股间一凉,缠着美臀的褛纱被撕开,肥美的阴唇湿润无比,被鸡蛋大小的光滑钝尖抵着分了开来,一条滚烫坚挺的巨物一点一点挤开她的窄小紧凑,裹着粘腻的泌润长驱直入。
她睁大眼睛却叫喊不出,浑身紧绷,被裹住的双手抓紧巨乳。那挤开深入的异物感仿佛无休无止,不断插进娇躯深处,一直深入、一直深入……
正以为被贯穿的当儿,那硕大的前端已抵着一处又酸又紧的奇怪之处,耿照抓着她的腰开始耸动,满满的、结实的抽插着,每一记都带出一小注半透明的白腻浆水,然后又挤着咕噜噜的细小液泡深深插入——
横疏影拼命摇头呜咽,浓发散在榻上,裹住嘴巴的细纱间渗出香涎,腰肢像痉挛似的上下弹动。
「嘶——」的一声,她背脊一凉,缠布被撕到了腰间,横疏影仰头娇吟,终获自由的双手不但没有反抗,反而撑着席垫仰起上身,饱满沉坠的乳瓜前后摇晃,不断撞击着细细的藕臂。
偶一回头,见耿照不知何时已褪去衣物,露出一身精壮结实的古铜色肌肉,光滑的年轻肌肤布满汗珠,线条起伏利落,充满男子气概:慌乱中一瞥,心头不由得一阵小鹿乱撞,膣里更是死死掐紧,挤出大把淫水,顿觉他每一下都捣得娇嫩的肉壁满满撑开,由内而外,仿佛贯穿她的娇躯,又疼又美。
「轻……轻点儿!好……好深!呜呜呜呜……」
耿照捧着她缠满紫纱的圆润美臀,低头见股沟间裂开一条布缝,肿胀的阴唇沾满粘腻淫水,狰狞的怒龙拉耷着一圈粉色嫩肉,凶猛进出。两人交合处晕开大片水渍,失载的液珠伴随着冲击四散飞溅,沿着纱布点滴落下。
她双手胡乱揪着席枕,叫喊声既妩媚又淫乱,夹带着些许哭音。
「呜呜呜……好满……好胀!不行了,快……快放开我……呜呜呜呜……」
耿照反手抓着她踝间的纱褛一扯,将最后的纱布撕开,端起一条美腿架高,但见细长的足胫末端,肉呼呼的香滑小脚不住摇晃,玉趾娇娇蜷着,代表主任正美得高潮迭起;粉酥酥的阴部大开,被插得汁水淋漓,唧唧有声。
横疏影骤失重心,小手一软,改以手肘撑地,她自幼勤练舞蹈的曼妙身段一览无遗,硕大柔软的雪白胸脯整个压上榻席,如水蛇般下腰,圆臀高高耸起。
耿照挺腰一勾,龙杵上感受强烈,似将爆发,进出更加凶狠。
横疏影忽觉膣中巨物猛地又涨大了些许,更粗更硬,更火热烫人,花心里酸得死去活来,手足发软,心魂儿都快被勾出天外。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滋味,既是销魂又是害怕摇着螓首哭叫道:「啊、啊……不要……不要了!姐姐……姐姐不成啦!啊、啊啊啊啊……」
耿照忍着一丝泄意,将她的左脚放落,双手绕至身前,满满攫住上下摇晃的巨硕乳瓜,猛将她抓得直起身子。横疏影按住他的手掌,不自觉地摆动蛇腰,翘臀迎凑,股间被撞得「啪、啪」作响。喘息、呻吟也随撞击的节奏断成一片急促音,宛若哭泣。
她体质极是易汗,浑身水滋滋的滑不溜手,耿照一边加速挺动,一边疯狂揉搓她的娇乳,挤滑得液珠飞溅,丝毫不逊于淫水狼藉的股间大腿。突然掌心一滑,横疏影娇声惊呼,整个人脱出掌握,向前趴倒。耿照及时抓住她的腰那趴低的角度与昂翘的龙杵掐成逆角,膣户给硬生生扳成了水平方向;耿照乘势箍紧,向前一轮猛攻,插得横疏影尖叫起来,手足瘫软,较小的身子就这么挂在他掌间,痉挛地一抽一抽,半晌才气息奄奄,回头娇喘:「你、啊……你……坏蛋!弄……弄死人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呼声尖叫,浑身绷紧,娇嫩的膣户里猛然一缩,耿照再也忍耐不住,射得热浆滚流,汩汩溢出,两人脱力趴倒、交颈侧卧,一阵浓重倦意袭来,耿照本能将佳人抱了满怀,臂弯里紧箍着沃腴的硕大嫩乳,湿滑的乳肉溢出臂围,宛若两团刚揉进了温热乳浆的粉雪面
横疏影睁着朦胧失焦的美眸,胸脯剧烈起伏。
她浑身上下覆盖着一层细密薄汗,连撅起的唇上都泌满晶莹汗珠,白皙的胴体遍布彤艳艳的玫瑰色潮红,有的是指引、抓痕,也有胸口。面颊等处浮现的高潮余韵,艳艳动人,美不胜收。
这一切原本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藉热水雾气施放的「漱云香」,以及桶中温泉添加的「朱蜜散」,单独遭遇均对人无害,掺和起来却是一帖专门对付男子的催情剧药「玄都采华液」;适时安排霁儿,钟阳等人发挥作用;就连独孤峰那蠢货也是一煽即来,半点不费力气……
她的胴体充满魅力,没有男人可以抗拒;况且,耿照又对她甚有好感。稍微加强一下他的愧疚,向他吐露些许心中的烦恼,很快就能突破单纯少年的心防,得到她想要的,自与长孙日九谈过之后,她就明白耿照保守秘密的决心,必须采取极端的手段才行。
——「不择手段」,一向是姑射中人完成任务的不二法门。
但与耿照春风一度的结果却远超过她的想象。
十年来,全身心投入流影城的建设,殚精竭虑、夙夜匪懈,默默忍受外界的异样眼光,以及种种满怀恶意的蜚短流长……让她变成一名对床第之事惊慌失措的笨女人了么?为什么像交媾这样丑陋而肤浅的行径,会让她快美到发狂?
她的身体还在发麻,紧并的双腿之间,被抽插得肿胀娇红阴户里,正慢慢淌出微温变稀的阳精,弄脏了白皙的大腿。横疏影抱着少年结实的臂膀,娇慵无力地偎着他厚实的胸膛;在坠入梦乡的前一瞬,泪水悄悄滑落面庞,连她自己也没发现。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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