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声一响,石语嫣从屋内出来,见了段誉和虚竹,娇眸一嗔,眼圈红了,刚
才她已向甘宝宝说明来意,甘宝宝当然不允,石语嫣郁闷之下,自然迁怒于段誉
和虚竹,愤然而走,嗔道:「我已说得再清楚不过,你们还跟着我作甚?」
忽然,吱吱—!响起几声奇怪的叫声。
众人寻声望向钟灵,见她低头将手伸入怀中竹篮,在盖着的布下轻轻摸了摸,
柔声道:「乖,不要乱动。」然后向众人莞尔笑道:「我养了一个玩物,想来是
这位姑娘的声音如此好听,它忍不住也要应和一下。」
石语嫣听钟灵夸奖自己,只得向钟灵勉强一笑,接着又快步走向院门,段誉
脚步一动,似要追赶,却又十分犹豫,脸登时涨得通红。
钟灵吃吃一笑,道:「段誉哥哥,原来你不仅学了你爹爹的武功,他的风流
本事,你也继承了衣钵,真是家学渊博!」
甘宝宝听了,身子微微一颤,狠狠瞪钟灵一眼,钟灵赶紧收起笑容,向段誉
做了一个鬼脸。
这时,石语嫣拉开柴门,「呀—!」惊叫半声,手未及缩回,人已吓僵。
石语嫣脚前忽然立起一条大蛇,昂首摇身,嘶嘶吞吐着红彤彤的舌芯,样子
十分凶恶。由于石语嫣挡着,段誉和虚竹均未看见这条大蛇,却见院外的草丛里
突然涌出许多小蛇。
这些小蛇皆身长尺许,陆续爬来,细看竟足有上百条之多,或青或花,头呈
三角,均是毒蛇。
段誉和虚竹不约而同扑向石语嫣,要去拉她回来,一下看见了那条立起半个
身子的大蛇,皆为之一震,定足不敢惊扰,不料见大蛇前忽又多了一团毛茸茸的
物事,此物吱吱一叫,高高跃起,在半空中一扭,扑在大蛇背上,须臾间被蛇身
紧紧缠住,接着便逃了出来。
大蛇软绵绵平铺在地,不再动作,腹部朝上,显然是死了。
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乍看像一只小老鼠,细看之后,才知它是一只灰白色
的小貂儿,比常见的家鼠还要小一些,但灵活无比,咬死了那条大蛇后,又迅捷
无伦的奔来奔去,所到之处,群蛇纷纷翻腹死去。
石语嫣这才醒过神来,花容失色,慌退几步,向段誉和虚竹各瞧一眼,赶紧
藏去了虚竹身后,而虚竹脸色一变,听到山上笛声,便猜知谁来了,只见随笛声
响起,上百条毒蛇好似听到号令一般,迅疾后退,边退边聚,聚成一堆后,齐齐
昂首,群蛇中央忽又高高竖起两条彩蛇,一青一红,较其它蛇粗大数倍,显然是
一对首领。
灰貂灵活之极地在蛇阵前窜来窜去,似一时无隙可乘。
接着,半山腰中闪出十几个红衣双髻童子,其中两个童子吹着竹笛,这两个
童子身后,盈立一人,红发红衣,便是令虚竹心惊胆战的小蝶了。
钟灵见来人奇异,恐爱貂吃亏,忙来到段誉身旁,嘘嘘吹了几声。
白影闪动,那貂儿嗤的一声,钻回钟灵手里的竹篮。
叮铃铃,山上的小蝶晃了晃手腕上的铜环,笛声止息,聚成一堆的群蛇呼啦
矮下身去,好似一个巨大浪花,四溅草丛不见,只余下那两条粗大彩蛇,仍昂首
吐芯,有所戒备,待它们缓缓移动退去,一只弓立的小蜈蚣才露出来,原来这只
小蜈蚣才是真正的首领。
虚竹认出,这只小蜈蚣正是那个死去的「臭蜈蚣」的旧物。
原来,小蝶怒离少林寺后,召集了一些散落旧部,知道父亲心意已决,无法
挽回,于是欲将满腔愤懑尽数泄在那个三番两次占了她便宜的小无赖身上,派人
到少林寺打探,得知小无赖果真失去武功,当即兵发少林,却在路上窥到,于是
尾追而来。
群蛇退尽,小蜈蚣也飞快地隐入草丛不见,小蝶走下山,盈盈立定,得意地
盯着虚竹,心愿得偿,开心一笑,红发玉脸映着青山绿野,已是美不胜收,花容
一绽,更是娇艳无比。
钟灵觉眼前一亮,敌意大减,微笑问:「红头发的小姑娘,你是谁?来这里
做什么?」
小蝶笑容可掬,娇道:「我是来叫我的好孙儿回家吃糖的。」说罢,向虚竹
招了招雪白小手,她语气可亲,姿容柔美,令人心旷神怡,钟灵明知不真,却也
一时几不能疑,诧异瞧向虚竹。
虚竹慌张向段誉低语:「小妖女来者不善,今日就仰仗二哥了。」
段誉当日在蝴蝶谷见过小蝶的狠辣刁蛮,听虚竹如此一说,颇觉棘手,皱眉
想了想,道:「三弟放心,凭我三寸不烂之舌,一定像上回那样为你调停,不过
大人不与小人过,三弟肯多让一些便宜给她就好了。」
虚竹苦笑,心道:「小妖女想占我什么便宜,我自然认打认摸,但恐怕即便
如此,你这个书呆子也调停不了。」
石语嫣此时心神已定,回复心灰意懒,从虚竹身后离开几步,见院前草丛里
遍布毒蛇,便扭头走去,想从屋后寻条出路,远离当下是非。
钟灵突然吃惊叫道:「这位姐姐留步,后面很凶险的。」
段誉一听,面色紧张,他不知有何凶险,但听闻「凶险」,便急忙向石语嫣
追去,正遇那个呆傻小童跌跌撞撞从屋后跑来。
「虫虫,虫虫,我要那些虫虫……」
小童边跑边咿咿呀呀地叫着,竟径从院门跑了出去。
钟灵大惊,抬脚追去,「回来,快回来,那里有蛇……」
虚竹怔怔地左右瞧瞧,不料自己突然之间落了单,再一瞧笑眯眯盯住自己的
小妖女,登时大慌,「哎呦!」叫声便逃,刚跑出第三步,扑通摔倒,这跤摔得
结结实实,双脚朝天,头脸重重扑在地上,且挣扎不起,两个脚踝叫根几近透明
的细丝牢牢缠在一起,不免惊疑这柔线如此细,为什么挣不断,不由想起了诡异
阴险的黑蜘蛛,登时面无人色,仓皇望向小蝶。
「咯咯……」伴着清脆铜环之声,小蝶笑得花枝摇颤,得意走向虚竹。
虚竹滚在地上,灰头土脸,口鼻又出了血,望之真是惊恐狼狈已极,缠住他
双脚的透明细线并非与黑蜘蛛有关,而是小蝶的「柔丝索」,以星宿海旁的雪蚕
之丝制成,韧力异乎寻常。小蝶只使出此索,而并未使出金环等要命之物,乃是
看在阿朱面上,既知阿朱对这小无赖身有所托,当然不好要他命,只是心中积了
许多愤气,不泄不快,见小无赖被她吓得狼狈不堪,胸中大出了一口恶气,一边
笑着,一边寻思:这无赖打伤过自己的腿,也冒犯过自己的脸,那么我就该把他
吊起,断了双腿,每天打一百个耳光,但日后阿朱姐姐一定会怪我,那我就叫他
自断一腿,每天令他自己打自己好了,我未动手,阿朱姐姐怪我却说不出。
小蝶慢慢走到虚竹前,见他连滚带爬地躲缩,忽又改了主意,但觉把小无赖
抓住,并不如叫他当下这般惊恐更令她心畅,于是嘻嘻笑道:「姑奶奶我的那些
龙儿喜欢吃夜食,天黑再来找你玩,好不好?」忽闻一声冷哼,抬眼见一个中年
尼姑冷冷望来,这尼姑的眉梢眼角间隐隐有股戾气,令她心中一凛。
「丁姑娘,慢着……有话好说。」段誉焦急喊着。
段誉拦住了石语嫣,石语嫣不大情愿地慢慢走回,段誉对她既不敢触,也不
敢离,只得亦步亦趋,二人到了虚竹身旁,钟灵也拉了那个小童回来,见了虚竹
惨相,向小蝶惊叱:「你是谁?想要怎样?」
钟灵并不识虚竹,更不知曾险被「直捣黄龙」,只知他是段誉的朋友,自然
视为己方。
石语嫣闻言也忍不住向小蝶怒目而视,心里十分不安,她当日随慕容复赶赴
蝴蝶谷见过了小蝶与虚竹相斗,知此红发妖女手段刁毒,不禁为虚竹担心。
「丁姑娘……这个……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想你们……」
段誉结结巴巴说了这半句,上回蝴蝶谷他成功做了调停人,而今日己方毫无
筹码,令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小蝶瞧瞧段誉,又瞧瞧钟灵,眼光扫向钟灵挽着的竹篮,现下任何一人她都
不放在眼里,唯有那个奇异的小貂令她有所顾忌,她终日与毒物为伍,毒物天敌
便也是她的天敌,因此明知是个小小的野兽,也不由暗生忌惮。
小蝶再瞧瞧甘宝宝和石语嫣,忽然认出石语嫣来。
「咦?这不是少室山上的慕容大小姐么?干么对我凶巴巴的,你不跟着你的
情郎哥哥,来这僻静荒野做什么?哦,嘻嘻……莫不是与我阿朱姐姐一样,也是
受了这个小无赖的欺负……」
小蝶说着瞧向石语嫣的小腹,不怀好意的地抿嘴一笑,转身扬长而去,扔下
一句:「不过,到了今晚,他就是我的人了,哼哼!」
石语嫣的脸色已然灰白,小蝶那一句「情郎哥哥」和暧昧眼神一下戳到了她
心伤的最痛处。
虚竹惊怒看着小蝶离去,费了好大劲也扯不断脚踝上的细丝,忽然想起靴里
匕首,抽出来一割二断,这才站了起来,与段誉相视一眼,均无主意。
钟灵问:「这人到底是谁?与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段誉道:「她们是星宿派,与我三弟应该只是有些误会,不过邪门歪道向来
不讲道理,恐怕不好调停,只是牵连到你和伯母,真是对不住!」
钟灵看母亲一眼,小心道:「娘,我带段誉哥哥他们到后面去躲躲?」
甘宝宝推搡一下那个小童,将他拉进屋内,在门后冷冷道:「把他们送去就
给我赶紧回来。」
钟灵带众人转过院后藩篱,走过一段乱草掩盖的小路,忽见一片污泥堆积的
大沼泽,纵目眺望,死气沉沉,方圆数里草木不生,只从泥中零散长出一堆一堆
的茅草,展延至沼泽深处的一间半斜草庐。
「我和娘初来这里时,听闻这死湖叫做黑龙潭,全是十余丈深的污泥,轻功
再高,也是难以立足。」钟灵说着折下一根树枝掷入潭中,树枝横在泥上,渐渐
陷落,下沉之势虽甚缓慢,却绝不停留,过不多时全无踪迹。
虚竹和段誉望之骇然,怔怔看向钟灵,知其意是要去潭中的草庐,不知有何
妙策,却见钟灵向前微微一跳,双足踏入污泥之中。「啊!」段誉惊呼,却又见
污泥只是没上了钟灵的鞋底,钟灵东一脚西一脚走了五六步,回头笑道:「你们
不要怕,踏上我的脚印就无妨了,千万不要走错。」
段誉犹豫一下,踩着钟灵在泥中留下的脚印,到了钟灵身后,笑道:「我明
白了,泥底下藏着木桩,暗合阴阳五行之变,是不是?」
钟灵开心笑道:「不错,段誉哥哥你真是聪明,乙木在东,丙火在南,戊土
居中,北为癸水,当初我为了追赶貂儿,才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这木桩不知
是谁留下的,那间草屋子里也早没了人,但想必就是貂儿原先的主人,现今除了
貂儿,其它走兽都不能容身。」
虚竹听了放下心,也沿脚印到了段誉身后,然后回头看着石语嫣,对她有些
担心,却见石语嫣稳稳当当跟了来,起先很谨慎,两步之后,落脚就很快,并且
转折间毫无停滞。
原来石语嫣在曼陀山庄不能习武,因此颇务医卜星相、琴棋书画,以及兵法
纵横诸般杂学,一听钟灵说出秘诀,便对木桩的方位了然于心。
一行人走向那间草庐,虚竹忽觉脚下一实,似是踏到了硬地,这才发现潭中
居然有个小岛。小岛不大,只一间低矮草庐,庐内除了一个草席,再无他物。
石语嫣进了草庐,打量一下,似嫌拥挤气闷,出去坐在岛边望着一潭死水。
而段誉在草庐内发现了一块奇怪石板,铺在草席下,刻有图形和文字,上面
还散落着几个锈迹斑斑的铜钱。段誉小心拂去了铜钱和碎草,惊奇叫道:「九天
玄女六壬课!」仔细看了一会儿,向虚竹解释道:「这里刻着一部卦文,此卦文
从唐时留传,至今在相术者间常见,而在此地出现,显然不是街头酒肆那种江湖
骗术,曾在此居住过的一定是位高人。」
段誉说完向石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指着石板最下方的小字,一边努力
辨认,一边念道:「绍圣三年,阴阳易变,千年一劫,有往无来。」
「绍圣三年?不就是现在?大宋赵煦亲政后,将年号改为『绍圣』,这难道
早有人预知了?」
段誉惊讶大叫,而虚竹听到「千年一劫」,心也突突一跳,想起天山之上的
独孤雪也说过此语。
二人相觑,迷惑再看石板,其斑驳暗绿,显已年代久远,字迹更不是新刻。
这时钟灵回去后提着食盒赶来,因了母亲命令,不敢逗留,匆匆又离。
虚竹和段誉不再想石板的怪事,坐在草席上边吃边商量出路,虚竹如今武功
尽失,段誉的绝招又时灵时不灵,因此二人苦思一番,定下的计策只能是「敌不
退,我不走。」
段誉哈哈一笑,自嘲道:「三弟,咱们这计策不正是『有往无来』?」虚竹
也笑道:「是是,既然早有高人指点,咱们自该认真遵从。」
钟灵唤声「段誉哥哥」,又回来进庐,手里端着拿给三人的御寒衣物,家里
没有男子衣服,她便拿了自己衣服给石语嫣,而给段誉和虚竹捎来一套薄褥。
「咦,那位慕容姑娘呢?」
听了钟灵一问,段誉和虚竹都是一惊,二人只顾了商量计策,却一时忘记了
石语嫣。
「我去瞧瞧。」虚竹说着匆匆出去。
钟灵放下衣服和薄褥,向段誉一笑,歉意道:「自从我爹爹去世,我娘十分
伤心,性情大变,平时总偷偷淌泪,不喜外人,你不要怪她。」
段誉忙道:「哪里,哪里,都是我们冒然前来打扰了伯母清修,对了,你们
怎么到了这里,我爹爹一直派人到处找你们。」
「呃,那是我娘执意要离开,我想她是不想让我和你……」钟灵说着,变得
忸怩起来,「那日你抱着我从石屋子里出来,突然之间见到了那许多人,我怕得
要命,又是害羞,只好闭住了眼睛,但你爹爹的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此时钟灵和段誉都想起了那日在万劫山庄石牢之外,段正淳对钟万仇所说的
一番话:「令爱服侍小儿段誉。孤男寡女,赤身露体躲在一间黑屋子里,还能有
什么好事做出来?我儿是大理镇南王世子,虽然未必娶令爱为世子王妃,但三妻
四妾,有何不可?你我不是成了亲家吗?哈哈,呵呵呵!」
草庐狭小,随着天色暗下,眨眼变得黑暗,段誉和钟灵互相看不清,却气息
相闻,脸都有些发烫。
「好妹子……我爹爹当时那么说……但那……那是不成的。」
「为什么不成?是因为这位慕容姐姐么?」
「啊?不是。她……她……她现下只当我是哥哥。」
「不是她,那就是木姐姐了?木姐姐怎没随你来?」
「她……自从离开你家,听是随她师父隐居了,她更是我的好妹子了,爹爹
和我二娘都很惦记她。」
钟灵扑哧笑了,笑嗔道:「除了她们俩个,你到底还有几个好妹子?是不是
也算上了我一个?」
段誉不料钟灵如此爽直,十分不好意思,胸口却是一热,听钟灵天真烂漫的
谈笑,觉得与她在一起甚是轻松,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为石语嫣苦恼,来的
路上更是为苦求不得而沮丧万分,此时难得的愉快,正想跟着调笑一句,却突然
听钟灵叫道:「哎呦!什么东西咬了我。」
钟灵叫着弯下腰去察看小腿,惊讶盯住前面地上,昏暗中依稀见一物从草壁
底部飞快逃了出去。段誉也发觉了,弯下腰追看,不料那物又飞快钻回,接着见
草壁一动,那个像小老鼠一样的灰貂也钻了进来,追着先前那物嗖嗖爬到了钟灵
脚下。
二人这才看清,灰貂追赶的那物竟是方才见着的那只小红蜈蚣。
钟灵眼见二物到了脚下,想要躲避,双腿泛麻已不听使唤,眼睁睁见到那只
蜈蚣的数十只脚,飞快爬到脚面,向上一跳,钻进了裙下,又想不到自己的灰貂
追赶来,往上一窜,也忽地不见。
钟灵坐在草席上花容失色。
「啊啊……快快,段誉哥哥快帮我……」
段誉吃惊一愣,大出意外,急忙上前抬起钟灵的那只脚,钟灵又叫:「它们
爬上来了,爬上来了……」钟灵叫着双手在身前身后乱舞,但无论如何扭,就是
抓不到,小蜈蚣和灰貂一前一后,都快如闪电,灵活之极,眨眼功夫爬遍了钟灵
全身。
段誉看准钟灵身上迅疾移动的耸起,双手乱拍,却总是扑空,他扑在了钟灵
身前,一虫一貂就去了钟灵身后,他接着扑去,一虫一貂又去了钟灵大腿,两物
躲在衣下黑暗中,飞快追逃,总不肯出来。
钟灵无奈何,带着哭腔嘘嘘一吹,平时她一吹口哨,貂儿就乖乖听话,可是
这貂白天被敌人占了人多势众的便宜,现下有机可趁,大有一雪前耻,不达目的
绝不罢休之意。
钟灵突然止声,无力仰在草席上,她先前被蜈蚣咬了一口,毒发起来,四肢
软绵,却没有失去感觉,两只动物贴肉爬窜,更兼段誉劈里啪啦地乱拍,都令她
欲呼不能,全身奇痒。
段誉以为钟灵昏倒,更加失措,一急之下,匆匆解开钟灵领扣,想要将虫貂
暴露出来,手触到滑凉柔肤,一怔才知,已把好妹子全身摸遍,尤其是凸胸前的
那种奇特弹酥,但情形紧迫,稍一迟疑,还是将钟灵的领扣和裙腰都解开,衣襟
拉到两旁,惊见两个黑影从钟灵的肚兜下嗖地窜去她腰里,更不敢迟疑,又慌忙
脱去钟灵的青裙,在她齐膝的里裤上拍拍打打,但当他用两手同时护住了钟灵的
左右腿,一虫一貂又窜去了钟灵的两腿间。
那小蜈蚣贴着光滑的腿缝,突然寻到一个温潮洞穴,似极幽深,当然认定是
最妙的藏身之处,但不能轻易钻入,敌貂又追得急迫,只得逃开,不死心地来回
逡逃,连连以头相触,试图入穴而藏。
钟灵感觉到这令她麻麻酥酥的企图,挣呼不得,只吓得心一次次停了跳。
段誉见钟灵裆内虫貂蠕动,惊想此节,想到虫子可能会钻进钟灵肚子,心中
更急,双手一扯,终将里裤也脱了去,好在以为钟灵昏迷,眼下又黑,因此不顾
忌讳,赶紧拎起里裤用力向旁抖了抖,心想最好能将虫子抖了去,但他只想对了
一半,小蜈蚣顾着藏身,正好被随裤拎起,但没被抖落,而是一扭身,顺着段誉
手臂一下扑到了他脸上。
段誉忙不迭丢掉钟灵里裤,接着见黑影闪动,灰貂也追扑到了他脸上,段誉
双手急抓,貂儿追着蜈蚣早已奔去了他颈后,段誉手指险些插入自己眼中,一呆
之际,虫貂钻入衣内。段誉手忙脚乱除下长衫长裤,双足乱跳,双手在自己身上
乱拍,哎呦一叫,被小蜈蚣咬了一口,伤处又痛又痒,惊恐之下,只得褪下贴肉
所有衣裤。
小蜈蚣逃窜之中没了衣物掩护,向前一跳,又落在钟灵身上,段誉跌跌撞撞
上前去扑,不料扑在钟灵身上便不能动了,至此已无可奈何,心里虽万急,扑鼻
却是一阵阵的少女体香,胸膛又压着软玉温香,令他不由一阵阵迷糊。
一虫一貂兀自一逃一追,小蜈蚣仍一心要逃去那个湿热洞穴,但回回被貂儿
追赶出来。
钟灵不能出声,但心里始终清楚,段誉哥哥脱去她衣服,又扑住她,一口口
浓重的男子气息扑在她耳脸,令她惊羞万分,有了这突来的羞喜,对身下虫子的
惊惧渐去,只是觉蘸上些如蚁动一般的酥麻来,令她从里到外越来越热,被不断
触犯的隐秘处也似乎出了汗。
第八十六回 泥燕入故堂
却说虚竹钻出草庐,立定一瞧,顿吃一惊,石语嫣不知去了哪里,匆匆四下
一寻,终于看见人影,更加吃惊,见石语嫣已在距离岛边不远处的泥潭中陷落了
大半个身子,急忙跑去,拾起一根树枝,在潭边伸手大叫:「师妹不要慌,抓住
树枝,我拉你上来。」
石语嫣扭头看着伸到眼前的树枝,非但没有伸手抓住,反而用力向潭中深处
走去。虚竹这才知石语嫣并非不小心陷落泥中,而是有意寻死,眼见石语嫣距离
树枝越来越远,向泥中越陷越深,当即扔掉树枝伸直双臂扑向泥潭,终于抓住了
石语嫣的肩膀,他只脚尖勾着岛边的一块硬地,勉强不让身子下沉,不料石语嫣
向他推搡起来,她这一乱动,陷得越深越快,污泥迅速淹过了她胸口,连带虚竹
双臂也陷入泥中。
虚竹惊叫:「不要动,千万不要再动,你这是为什么?」
石语嫣并不想虚竹也陷落泥中,终于停止了挣扎,流泪道:「放开我,不要
管我。」
「不不,师妹,有什么话上来说,你不要乱动,我想想办法……」
虚竹一面哄着,一面心慌,这泥潭似乎有股吸力,即使二人不动,也要慢慢
向下陷落,全凭他用脚尖努力勾住了那一块硬地,才抵抗住了这股子吸力,除此
之外,一时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石语嫣见虚竹不放手,又挣扎向深处去,粘泥一下子淹没了她的肩膀,虚竹
抓着她,上半身也被污泥吞了进去,努力昂着头,才不致涂上头脸。
「师妹,师妹……不要动,我们都要淹死了……」
虚竹这句这倒是实话,此时他即使放手,双臂也无法从粘泥挣脱,眼下只能
用尽力气伸直双腿,才勉强维持住了平衡。
石语嫣又停止了挣扎,此刻她除了头颈,全身都深陷泥中,也再没有了力气
挣扎,胸口如坠上了大石,呼吸困难,自知临死,含泪道:「你放手吧,我知你
关心我,但你不知我与亲哥哥有了……有了孩儿,我还怎能活在世上?」
「啊?」虚竹这才清楚石语嫣一心出家,又决心寻死的缘故,瞠目一想,吃
惊道:「怎么会?啊啊,师妹你听我说,女人怀了孩子就不会来红,你一直有着
月红,又怎会有孩子?」
石语嫣已决心求死,一听此言,脸也不由发烫,又惊又羞,惊是因虚竹所言
有了月红就不会有孩子,羞则是虚竹提到她的月红,在少林寺她目不视物,虚竹
贴身照顾了她七七四十九天,其间来红也被他知晓。
虚竹继续慌张哄着:「好师妹,你信我,不要乱动,咱们慢慢出去……」
石语嫣缓缓摇了摇头,闭上眼,哽咽道:「那也不成的……」
虚竹见石语嫣说着又有挣扎之意,心下大急口不择言:「不是不是,少林寺
那晚不是他,不是,你不用寻死,你千万信我。」
石语嫣一怔,想不到虚竹居然知道说出「少林寺那晚」,但哪里信他,恼羞
恨道:「住口!休要哄我了。」
「不不,我真未哄你……」虚竹生怕石语嫣再乱动,此时他仰着脖子,污泥
再陷一点儿,就要淹上他下巴,到那时连话也说不出了,无奈道:「师妹,只要
你不乱动,我告诉你,那晚……你蒙着面,我并不是成心,你别生气……」知道
石语嫣无法相信,接着又学起慕容复的口气和声音。
「嫣妹,我怎么会?大业和你,我都要,这是真心话,嫣妹你真美……」
虚竹说完这句,犹豫又道:「千万别出声,你安静睡会,我这就过去。」
石语嫣惊呆了泪眼,沉沉暮雾之中,听来好像慕容复突然在了眼前,她从未
想过世上会有人学慕容复的声音如此之像,可眼下明明是另一个人,除非那晚上
只是一场梦,否则又怎可能是别人?
「我早就想苦了……」
突然听虚竹又说了这一句。
「啊?」石语嫣奋力惊叫,酸心剧震,前几句话,固然与慕容复当时的声音
语气一般无二,但也可以说是虚竹偷听了二人对话,可这一句却是「龌龊」之时
所说,慕容复绝不会说给别人,除了当时身上那人,绝不会有第二人知道,惊呆
之际,那晚的情形在脑中飞快闪过,想起自己被蒙面以后那个「慕容复」的种种
异常,盯着眼前虚竹,渐渐想得明白,渐渐气愤已极,身在泥中动弹不得,心却
颤痛,直想向他打去,双手却在泥中,气极之中,张口咬去,可没等咬到,她一
动弹,突然陷落,污泥一下淹没了她脸,只露着嘴鼻,不由仰头大口喘息,此时
心中纷乱之极,却又万料不到,她咬不到虚竹,虚竹却突然咬下来。
石语嫣满口被虚竹噙住,二人眼接眼对视,惊呆四目。
原来虚竹见石语嫣的口鼻就要被污泥淹没,想不出他法,只得一凑头,努力
噙住了石语嫣的嘴,用自己的呼吸给她度气,就在他噙住石语嫣之时,石语嫣的
半张嘴陷入泥中,只要再陷落一点儿,虚竹的嘴也要浸入泥中,所幸石语嫣再没
乱动,虚竹更是不敢动弹分毫。
石语嫣惊呆之后,觉出嘴角之外全是污臭的粘泥,不禁惊骇万分,但觉泥水
进口比死更叫她恐惧,所以不仅没动,反将口尽予虚竹,舌齿相依,不得不吸着
他的呼气,泥水冰冷之极,只有吐过来的热气能叫她温暖,心通通直跳,所有的
念头一下纠成了乱麻。
虚竹脑中却一直清楚得很,心里连连叫苦,思来想去,现下唯一的生机就是
段誉和钟灵,只要他们有一个发现,自己二人就会轻易得救,可时间一刻一刻地
过去,到了深夜,又从皓月当空到了曙光初现,虚竹勾在岛岸上的脚尖已再支持
不住,双腿酸麻得没了知觉,却始终未见草庐出来人,虚竹又惊急又奇怪,段誉
对他一向至诚,对石语嫣更是放在心上,见他们二人一夜不回,为什么就不出来
找一找。
草庐里的草席上,段誉终于消去了蜈蚣麻毒,费力地从钟灵身上下来,眼中
所见又令他一阵晕眩,晨辉透过草壁四处的缝隙,清晰照出一个仰张着两条白美
玉腿的少女胴体,段誉的目光不由自主,上下一扫,突然一惊,看见那两个毒物
从钟灵的臀下钻出,仍然一前一后在钟灵的小腹和腿间飞快追逐,在一丛黑毛间
穿梭几次,向下沿着那丛黑毛又一次隐入了隐秘腿间。
段誉又惊慌起来,见钟灵一直未醒,只怕她有性命之忧,但当务之急是驱去
毒物,于是上前担起两条嫩滑,大大一分,未及发现毒物,一阵天昏地转,双眼
已将钟灵湿漉漉的羞处一览无遗,但见雪股凹凸处,盛开出来红莲两瓣,这秘物
娇嫩嫩、红粉粉,妩媚奇妙,只这一眼,震惊转头,但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钟灵臀下的小蜈蚣突被大白于天光,嗖地躲向更加阴暗的草壁,一头逃出了
草庐,灰貂在后紧追不舍。
段誉见毒物再没从草壁下钻回来,长长舒了口气,眼光转向钟灵,又把自己
吓了一跳,默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惊慌拿起草席上的薄褥盖上钟灵
紧要处,然后唤着「好妹子」,担心地察看,扶起钟灵的头,却见钟灵先是紧闭
一下眼,接着又张眼向他一笑。段誉大出意外,「哎呀!」又吓一跳,随即发现
好妹子的脸蛋红红的,神色很怪异,这一笑又妩媚诱人又慵懒之极,他心中不由
一荡,惊喜道:「好妹子,原来你早醒了。」
段誉说着要将钟灵扶起,不料颈后反被一双柔夷轻轻抱住。
「嗯,段誉哥哥……」
这声呢唤,真是柔媚之极,段誉啊啊应着,全身紧张僵硬,颈后的那双柔夷
虽未用力,对他竟似有千钧之重,叫他一时不能动作,只见钟灵娇艳迷离,深情
毕露。
「段誉哥哥,不要走……」
「好妹子,不用怕,虫子已经走了。」
钟灵听了抱得更紧,闭上眼,羞涩呢喃:「不……我要……」
「啊啊?你要……要什么?」
「……要虫虫……」
「虫虫……?」
段誉听到「虫虫」,惊醒了几分神智,不由扭头去看钟灵腿间,忽一下浑身
血液全涌到头上,他正一丝不挂,扭头这一眼,没见到那两个小毒物,却看见了
自己那根不知何时变得粗大几倍的「黑虫虫」。
段誉要跳起,却被钟灵抱着不放,湿红小嘴追吻过来,柔软芬芳的樱唇使得
段誉手脚又一次麻软,他努力不使自己软倒,结结巴巴道:「好……妹子!这样
不成的……」
钟灵扭结玉臂将情哥哥抱得更紧,又勾起两腿,两只小脚夹住了段誉光溜溜
的屁股,段誉颤抖的胳膊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倒在香软玉体上,肌肤尽接,情欲
噌得发作,有如烈火焚身,瞬间烧化。
「好妹子,好妹子……」
「段誉哥哥……段誉哥哥……啊……啊……嗯嗯……」
两人喃喃唤着,互相摸索,紧紧拥在了一起。
钟灵突然蹙额娇哼,春脸火烫,她那个水汪汪的「小洞穴」,被欲进不能的
小蜈蚣挑逗了一夜,终于彻底开放,涧户洞开,花落水流红,钻进来了一个青筋
暴涨的「肉虫虫」。
二人肉在肉中,蠕动厮磨,昏昏噩噩,哪里还顾去想旁人。
天亮以后,虚竹又坚持了半个时辰,终再也坚挺不住,两条颤腿非但使不出
丝毫力气,且已没了丝毫感觉,只觉自己二人正在缓缓陷落,无能为力,想到要
葬身这污泥之中,惊恐之极。
石语嫣突然睁开眼来,眼神先是十分慌张,随即流出深深幽怨,用力与虚竹
相视,竟似诀别,神色十分复杂,紧紧闭上那一霎,眉头一展,似露欣然。
虚竹心头大恸,登如刀绞,见石语嫣这一眼竟像极了师娘闵柔临死时瞧他的
那一眼,眼睁睁见污泥正缓缓掩盖师娘这双眼,真是叫天不灵,呼地不应,无比
酸楚之中,想到了妖女小蝶,不禁埋怨:「她说过夜里来的,为何没来呢?即使
被她一剑砍掉了脑袋,也比现下好过得多。」
二人下落虽然极慢,但毫不停缓,粘泥一点点将石语嫣完全吞没,虚竹抓住
石语嫣,嘴浸在泥中仍不忍放弃,拼命向她口中呼着气,觉出石语嫣的嘴唇突然
变得冰冷,终于灰心放开,但无论他如何用力仰头,鼻孔也渐渐被污泥覆上。
突然,有一只手抓住了虚竹的一只脚,将他慢慢拖回岛上。
虚竹无比绝望之际,一时不敢相信,赶紧抓紧泥潭之中的石语嫣,二人慢慢
向后滑行,直到石语嫣从泥水中露出头来,虚竹也真真确确觉出自己双腿触到了
实地,这才相信自己死里逃生,顿狂喜得有些发呆,将石语嫣拉上岸后,忙擦去
她眼睛和口鼻上的污泥,见石语嫣慢慢睁开那双泥眼,他便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到
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忽然想起身后那人来,心头猛惊,怕是那个小妖女,回头
一看,原来是甘宝宝。
虚竹惊魂未定,忘了假装客套,没有说话,只是感激一笑,曾与甘宝宝一场
疯狂肉搏,所以内心并不觉她陌生。
甘宝宝也没说话,眼中十分惊奇疑虑,动动嘴唇,终忍住了询问,转身走向
草庐,她一大早气冲冲赶来,是来找钟灵的。
虚竹盯着甘宝宝隐约扭在灰袍里的腰臀,一个泛起层层白浪的丰美圆臀清晰
记了起来。
甘宝宝突然向后瞄了一眼,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目光,虚竹吃惊转头,而他那
瞬间的目光让甘宝宝突发一颤,几乎就要想起什么来,但她绝不愿再去想,因此
继续走去。
虚竹起身扶石语嫣坐起,喜道:「好了,师妹,咱们出来了。」
石语嫣满面污泥,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只是费劲站起,虚竹搀扶着石语嫣
右臂,开心道:「大难不死,定有后福,师妹你说……哎呦!」
石语嫣突然扬手,结结实实打了虚竹一个耳光,尽管十分虚弱,但她颤抖着
用尽了力气,打完便站立不住,软绵绵就要倒下,又被虚竹扶在了怀里。
石语嫣无力挣扎,张口正欲怒叱。
「畜生!」
却从草庐里传来一声厉喝。
二人惊奇瞧去,又听「啪!」的一声清脆。
段誉连滚带爬从草庐里逃了出来,仓惶万分,一手提着裤子挡住下体,一手
捂着半边脸,那半张脸已明显肿了起来,尴尬转向虚竹二人。
一时间,三人都惊异之极。
段誉想不出虚竹二人为何都泥猴似的,全身都是黑乎乎的污泥,下巴和嘴上
都是,自来好洁的石语嫣连头发上都是黑粘,而虚竹脸颊上,又清晰印着了五个
泥指印。
虚竹更想不到段誉为何脱成了一个光腚猴,再听草庐内响起甘宝宝的怒骂和
钟灵的哭泣,虚竹不仅惊异,简直万难置信。
石语嫣也不禁惊疑之极,顾不上了虚竹。
两个泥人手挽手,看着段誉,呆若泥塑,两双充满质疑的眼,臊得段誉无处
藏身,恨不能真就变成一只小虫虫,好躲去一丛草窠里。
虚竹恍然大悟,难怪段誉一直不肯出来,原来他们小情人在趁机偷情,想象
钟灵此刻必定鬓云散乱,酥胸玉雪,他脑中又忆起了万劫山庄。
石语嫣的脸腾地火热,好在有泥巴挡着,用力推开虚竹,又走向泥潭。虚竹
慌张跟去,以为她还要寻死,却见石语嫣虽脚步不稳,但步步踏到泥潭中暗藏的
木桩,便随她脚印走向潭外。
段誉惊羞望着石语嫣背影,又惭愧又内疚,但无悔意,这一夜实是他一生中
最快乐的时光,经历此番鱼水和谐,你情我意,他对石语嫣苦恋不得的执着,一
下全转倾到了钟灵身上,听闻钟灵羞泣,他穿好裤子,钻进草庐,向怒气冲冲的
甘宝宝扑通跪下。
石语嫣出了泥潭,又走出了前院。虚竹瞧她好像随时要倒,心惊胆战地在后
跟着,紧张观察四周,唯恐小妖女突然出现。
石语嫣一直走到山脚,踏入溪水中弯腰洗起。虚竹这才知她是来清洗,又见
小妖女一直没有动静,于是宽了几分心,也到溪水中哗哗洗去脸上头上和手臂上
的污泥,听得石语嫣边洗边哭,不免心虚,走远一些,脱去外衣外裤,浸入溪水
冲去污泥,将身子也洗干净,顿觉清爽,这时见石语嫣双手捂脸,立在溪中哭得
抖抖簌簌,又担心她哭坏了眼,走去小心唤声师妹。
石语嫣有些哭累了,疲惫放下双手,一抬头,见虚竹赤着上身,登时又显出
惊怒,左掌扬起。
虚竹吃了一惊,回身欲避,却又转过脸来,眼睁睁瞧着不躲,心想:只要她
不哭,我挨她几下又何妨?
虚竹一转身间,露出了背上几点疤痕,他受林浩南传功后,个头变高,体形
变大,全身肌肉随之宽厚,肌肤上的九点香疤也含糊不清,但石语嫣小时常骑在
他背上玩耍,对这些疤痕却印象深刻。
石语嫣呆了一呆,这一巴掌没打下来,捂脸哭走。
突然传来爽朗笑声,从溪边的山阴树后转来了四、五人,当先笑着这人正是
段正淳,手里牵着那个说不清自己姓周还是姓钟的男童。
虚竹大喜,心中早不视段氏为乱臣贼子,反而因段誉和阿朱之故,对段正淳
很觉亲近。
石语嫣见了段正淳,止了哭泣,露出难为情。
段正淳久经情场,见了二人情形,并不多问,只是向石语嫣亲切一笑,吩咐
手下道:「你们护送这位姑娘回去,我和那位贤侄说说话。」又弯下腰,向男童
笑道:「你领着那个姐姐回家好不好?」
那个男童虽然有些呆傻,但却很听段正淳的话,握住石语嫣一根手指,蹦蹦
跳跳拉她向前走。
虚竹拿起湿衣服和段正淳边走边谈。原来段正淳见儿子执意要回少林,便派
手下暗中护送,那几名护卫一直跟到这间「净心庵」,昨晚一面缠扰小蝶,一面
去人通知段正淳,段正淳疾驰一夜,黎明赶到这里。小蝶见来强敌,自己占不到
便宜,便退了。
虚竹向段正淳称谢,段正淳笑道:「贤侄不用客气,说起来,我还真要谢谢
你和慕容姑娘,若不是你们二位找到这里,我恐怕终生也见不到她了,我对不起
她们母女,没能够好好照顾,一直深以为憾,现下好了,终可以得偿所愿,虽然
她还生着我的气,但我决不再离开她,唉!」
虚竹听了点头,暗想:「这父子俩都是一个性情,甘宝宝被他们缠上,想要
继续『净心』,恐怕难上加难。」
钟灵从草庐回来,红着肿眼,羞于见人,却总是偷笑,又拿出一套干净衣服
给石语嫣,二人一同洗净了身子。
到了傍晚,石语嫣发起高热,虚竹衣不解带,侍候床前。两天之后,石语嫣
能够坐起,虚竹又给她端水喂饭,拭脸梳发,这些都是他在石语嫣换眼期间做惯
了的,石语嫣也如那时一样冷漠无言。
石语嫣病了八天才好,第九天一早便去向段正淳和甘宝宝告辞,甘宝宝面无
表情,自从段正淳来此,她便从未开口说过话。
虚竹见石语嫣牵马出了门,也只得向段正淳告辞。
段正淳叫人牵来一匹马,马鞍下系了肉干和钱袋,这匹马身形瘦削,但四腿
修长,神骏非凡。段正淳道:「此马名叫『黑玫瑰』,是我大理国中万中选一的
良驹,正是靠它的神速,我才得以从小镜湖及时赶来,现送与贤侄了。」
虚竹匆匆道谢,伸手接过马缰,牵马去跟在石语嫣后面,到了山路,石语嫣
跨上马背,左右看看,迟疑着没有立即前行,显然她并不知自己该去哪里。虚竹
见状催马上前,这八天里他见石语嫣虽然冷漠,但对他不哭不闹,也不拒绝他的
照顾,暗猜石语嫣心意,此时试探道:「师妹,咱们回京城,好不好?」
石语嫣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低头催马,缓缓始行,其意显然默从。虚竹
登时喜不自胜,只是不敢笑出声来,张口朝天,在肚中打个哈哈,然后与石语嫣
并驾前行,得意洋洋不住偷偷打量。
「哼!」石语嫣实在忍受不住,抬头怒视,虚竹惊慌一下,没有躲缩,而是
可意盯住那双美丽湿润的怒眼,想从中找出师娘的魂儿。石语嫣却慌了神,吃惊
低下头,一时间又委屈又气苦,忽然记起重见光明之时,眼前就是这样深情款款
的目光,心突突一跳,想起了那句「我早就想苦了……」想起这一句,就记起了
当晚的那种酸痛热涨,当即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接着却又不禁想起身在泥潭中的
那夜来,想着想着,娇红满面发了痴。
「三弟,三弟……」
二人身后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呼唤和由远至近的马蹄声。
段誉和钟灵各乘一马赶来,他们两个在后半夜偷偷去了草庐,回来听说虚竹
二人离去,急忙追来送行,待到了跟前,段誉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三弟……慕容姑娘……」
段誉一见石语嫣红着脸,他的脸也发烫,却不知石语嫣脸红并非为他。
虚竹忙干咳几声,打断段誉的话,怕石语嫣忌讳「慕容」二字,见段誉不解
其意,笑道:「我想师妹姓石姓惯了,咱们还是当她姓石吧。」
段誉有所领会,疑虑道:「哦,是是,我也是叫语嫣姑娘叫得习惯。」
「唉!」
石语嫣叹了一声,终于开口说话,幽幽又道:「石语嫣已死了,我以后只是
慕容燕。」
虚竹很吃惊,他不知石语嫣之所以忌讳「慕容」,乃是因为忌讳想起慕容复
是她的亲哥哥,如今心病移除,自然而然想到应当回归慕容本姓,便给自己起名
叫慕容燕。
段誉听石语嫣说「石语嫣已死了」,顿感凄楚,念及自己对石语嫣这个名字
心里不知曾深情念了多少遍,不由垂头一叹,叹道:「好!慕容燕这个名字当真
很好,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段誉斯文说来,虚竹听不懂,石语嫣脸上却又是一红。
此诗乃古时的卫君所作,卫君年轻时与一个女子相好,终不能结合,如一对
燕子不能双飞,女子出嫁,卫君送到郊外,泪落如雨。因情真意挚,此诗也常被
引喻为哥哥送妹妹出嫁。
石语嫣低头道:「谢段兄相送,小妹也借诗相赠。」抬头吟出:「朱雀桥边
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此诗乃盛唐名作,是说沧海桑田,人生多变,一切繁华,终归平常。石语嫣
吟诗之中,看了钟灵一眼,是以既有感慨自己身世经历的由衷之叹,也有劝段誉
珍惜钟灵的委婉之意。
段誉欣然一笑,在马上作揖道:「谢小妹玉言。」
钟灵没悟到石语嫣的深意,见她和自己情郎称兄道妹,互相称谢,大作惺惺
相惜之态,不由心妒,但天真未泯,嘻嘻一笑,戏谑道:「我知这诗的作者另有
一首。」说完笑着瞧瞧段誉和石语嫣,娇声吟道:「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岸上
唱歌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段誉通红满面,石语嫣乜了一眼虚竹,拨马前行,其他三人赶紧随上,行了
一会儿,虚竹在马上嗯嗯唧唧哼起小曲来,原来虚竹自知晓石语嫣心意,便一直
喜气洋洋,三人分别吟诗颂句,他不知什么意思,但颇受感染,钟灵那句「道是
无情却有情」一下勾起了他的兴致,忍不住摇头晃脑,边哼边双手打着拍子。
另三人正暗自尴尬,见虚竹如此纵情,都随之开怀,钟灵嗤的一笑,石语嫣
眼中也不觉笑意冲盈。
但听虚竹哼着哼着,美滋滋唱出词来,清楚唱道:「豆蔻花开三月三,一个
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钻不进,吊上枝儿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
么钻?」
这个曲儿虚竹在丽春院自小听惯,正因熟悉无比,所以反倒无心其意,只觉
曲调欢快得意,正契合他此刻心情,才随意哼了出来,他唱完最后一句,那三人
都停了马。
虚竹回头,惊见三人都惊愕难当,尤其是钟灵可怜兮兮地缩着头,神情看似
就要哭出声来。
段誉勉强笑了笑,拱手辞道:「三弟,慕容小妹,这个……来日方长,恕兄
不远送了。」
「是,是。二哥保重,咱们后会有期。」虚竹一拱手,依然面带纳罕。
四人就此别过。